考古发现的新史料

由于原有战国史料的分散残缺,年代错乱,真伪混杂,考古发现的新史料因此显得特别重要,不仅可以补充原有史料的不足,而且可以纠正原有史料的错乱,并用作鉴别真伪的标本。前面我们已经指出西晋出土的《竹书纪年》的重要性。北宋时期由于金石学的兴起,开始重视古代石刻和铜器铭文的搜集、著录和研究,因而唐初发现的《石鼓文》得到重视,从凤翔迁到了京师。并且在嘉祐、治平年间,先后在凤翔(秦的旧都雍所在)和朝那湫(祭祀湫渊水神的所在)等地,发现了《秦诅楚文》石刻三块,得到苏拭、欧阳修等文人学士的重视,加以著录和考释。原石和原拓南宋已不见,现在只有南宋的《绛帖》和《汝帖》所载以及《元至正中吴刊本》,近人容庚曾依据

《绛帖》和《汝帖》编入《古石刻零拾》,并作了考释。郭沫若又依据《元至正中吴刊本》,另作《诅楚文考释》(收入《郭沫若全集》第九卷《考古编》)。这是秦王使宗祝在巫咸、大沈厥湫等神前,咒诅楚王,请神加祸于楚王从而“克剂楚师”的。宗祝这个官,是宗庙的巫祝,具有巫师性质。巫咸是巫师的祖师,据说能沟通人间和天堂而上通于天神的。大沈厥湫是湫渊的水神,据说如同河伯一样,能作祟而为地宫的主宰。据此可见,当时秦国和宋国一样,流行着在战前由巫师咒诅敌人君主的巫术。容庚断定这是秦惠王更元十二年(公元前三一三年)秦相张仪欺骗楚王献商於之地后,楚大举发兵攻秦时,秦王使宗祝咒诅楚王的作品①。这确是一篇很重要的史料。

① 郭沫若以为《诅楚文》的《亚驼文》出于宋人仿刻,是可能的。《绛帖》和《汝帖》都未收《亚驼文》。陈炜湛《诅楚文献疑》(《古文字研究》第十四辑),不理解这种巫师咒诅之辞的性质,以为《诅楚文》

一九四二年九月湖南长沙东郊子弹库楚墓中,被盗掘出土的《楚帛书》

(或称《楚缯书》),现在陈列于美国华盛顿赛克勒美术馆。摹本最早见干一九四四年蔡季襄所著的《晚周缯书考证》。一九六六年大都会博物馆用航空摄影的红外线胶片摄制照片,使许多模糊字迹重新显现。许多学者对此作了考释。帛书略近长方形,四周分别绘有四季十二月的彩色神像,每月神像旁边,记有神名和此月所适宜或禁忌的大事,四角画有青、赤、白、黑四色树枝叶,可知这是一种简单的月历,主张按阴阳五行家“天人感应”之说来行事的。这和《吕氏春秋·十二纪》(即《礼记·月令篇》)相比,性质相近而富于神话色彩。帛书中部有两段文字,一段八行,另一段十二行。八行一段先讲雹■(伏戏)使四神轮流主管一年“四时”(即四季),再讲炎帝命令祝融,使四神下降,奠定天地,主管“四时”变换和日月昼夜运行,是创世神话。十三行一段主要讲日月运行不当,四时气候失常,要造成天灾, 如果不敬百神,祭祀不庄重,上帝就要使四时和日月的运行紊乱。可见中间这两段文字是和四周所载四时、十二月神像相配合的。这是楚国阴阳五行家的作品,和《尚书·吕刑》、《山海经·大荒西经》所载重黎(即祝融)奉命开天辟地、主管日月运行的神话是一脉相承的。

一九四八年陕西鄂县出土的《秦封右庶长■宗邑瓦书》,是先刻字于干坯,再经高温窑烧成,字划涂朱,瓦面光滑。原藏西安段绍嘉,今藏陕西师范大学图书馆。首先由陈直作简要考释(《西北大学学报》一九五七年第一期)。这是秦惠文君四年(公元前三三四年)策封宗邑的文件,指派官吏送至宗邑所在,经过相应仪式而埋藏于地下,有似后世的土地凭证。瓦书载“四年周天子使卿大夫辰来致文武之酢”,即《秦本纪》所记秦惠文君“四年天子致文武胙”,《六国年表》同。

一九八○年四川青川战国墓出土木牍,是秦武王二年(公元前三○九年) 命丞相甘茂及内史匽“更修为田律”。木牍载二年十一月己酉朔王命丞相戊、内史匽□□更修为田律”,戊即甘茂,“戊”与“茂”通,《韩策一》和《说苑·杂言篇》正作甘戊。据《秦本纪》,此年“初置丞相”,甘茂为右丞相, 正与木牍相合。这是具体说明秦的田亩制度的重要史料。

近年在湖北、湖南两省考古发掘战国墓中,时常发现竹简,大多是遣册

(死者的随葬品记录),从此发现楚国有许多文献不载的封君,如从随县擂鼓墩两墓和江陵拍马山一墓的简文中,发现了十一个楚惠王时的封君,又从荆门仓山二号墓的简文中,发现了二十三个楚怀王时的封君。由此可见楚国封君之多,而且越封越多。

三石全出唐未间人伪作,证据不足。陈氏谓文字可疑,字体是小篆而不是战国文字,其实战国时已有二种字体,铜器铭文和石刻文字属于工整一体,正是小篆的起源。铜器刻辞和应用器物上文字以及竹简、帛书属于草率一体,又是隶书的起源。《诅楚文》石刻就是工整一体,如巫咸的“巫”字作“十”,写法正与甲骨文、金文相同。近人就是依据《诅楚文》而认识甲骨文和金文这个“巫”字的。陈氏又谓情理可疑, 史实可疑,其实这是巫师在“巫术”中咒诅之辞,原是不讲情理的。巫师咒诅敌国君王“倍(背)盟犯诅”, 也是把过去史书所载亡国君主的罪状强加给敌国君王的。陈氏又谓词语可疑,多因袭前人。其实这是巫师的咒诅之辞,唐宋间文人是不可能捏造的。苏拭有侍云:“刳胎杀无罪,亲族遭围绊,计其所称诉,何啻桀、纣乱。”就是不理解《诅楚文》性质而说的。详拙作《秦诅楚文所表演的诅的巫术》,刊于《文学遗产》一九九五年第六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