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史书的编著和史学的发展

史官的历史记载

远在商周时代,史官原是当时天子和诸侯的秘书性质。所有政治上的重要文件,都是由史官起草、书写和管理的。有关农业生产的时令和历法,也是由史官制订和掌管的。按年按月的国家大事,又是由史官记录的。史官也还要参与宗教仪式性质的典礼。因此,史官不但是当时的历史学家,而且是天文学家和宗教家。

在儒家把《春秋》这类史书用作教材以前,史书从来就是贵族的教科书。晋悼公因为听司马侯说叔向“习于《春秋》”,懂得“德义”,能够“以其善行以为恶戒”,便把叔向召来“使傅太子彪”(《国语·晋语七》)。当楚庄王“使士亹傅太子箴”的时候,士亹去向楚大夫申叔时请教,申叔时对答说:“教之《春秋》,而为之耸善而抑恶焉,以戒劝其心;教之《世》, 而为之昭明德而废幽昏焉,以休惧其动;教之《诗》,而为之导广显德,以耀明其志;教之《礼》,使知上下之则;教之《乐》,以疏其秽而镇其浮; 教之《令》,使访物官;教之《语》,使明其德,而知先王之务,用明德于民也;教之《故志》,使知废兴者而戒惧焉;教之《训典》,使知族类,行比义(仪)焉”(《国语·楚语上》)。在这里,教育太子的教科书中,《春秋》居首要地位,其他如记录贵族宗谱的《世》,记述贵族言论的《语》, 记载国家兴亡的《故志》,辑录重要历史文件的《训典》(即《尚书》的主要内容),和《诗》、《礼》、《乐》、《令》一样,都成为太子必读之书。贵族把历史书作为重要教科书,目的就在于从历史上吸取经验教训,作为他们进行统治的借鉴。

史书的记载,特别是《春秋》的记载,是为了从中吸取统治的经验和教训的,因此史官在记载历史时,无论内容和措辞,都必须着重于“劝戒”, 于是有所谓“《春秋》笔法”。所谓“《春秋》之称,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污,惩恶而劝善”(《左传》成公十四年)。为了达到“劝戒”的目的,除了讲究措辞以外,还要称引当时贵族中知名人士的评论,也还要用“君子曰”来加以评论。现存的春秋史书《左传》和《国语》,都有“君子曰”的评论。此后历代史学家,往往沿用这一体例来评论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

战国时代各国沿用过去的制度,都设有史官记载史事。“御史”作为国君的侍从官,常常随从国君参与对内、对外的政治活动,并随时在旁从事记录。例如秦赵渑池之会,双方都曾命其御史记录。有些大臣也设有侍史从旁记录。例如“孟尝君待客坐语,而屏风后常有侍史,主记君所与客语”(《史记·孟尝君列传》)。当时各国都设有太吏,作为史官之长,主管历史记录。晋代汲县魏墓中发现的《竹书纪年》,就是出于魏国史官的记录。司马迁曾根据《秦记》编制《六国年表》,据他说“《秦记》又不载日月,其文略不具”;又说“余于是因《秦记》,踵《春秋》之后,起周元王,表六国时事”

(《史记·六国年表序》)。这部《秦记》也是出于秦国史官的记录。《六国年表》所记事迹,有许多不见于《史记》别篇的记载,正因为司马迁采录了《秦记》的原文(详孙德谦《太史公书义法·综观篇》)。这种历史记载

是编年体的,只按年记载大事,极其简括。

当时历史记载,除了编年体的大事记以外,还有记事体一种,记述每个历史事件比较详细,既有具体情节,也还穿插有生动语言。《墨子·明鬼下篇》所引的周、燕、宋、齐四国《春秋》,讲鬼神的故事的,便属于这一种。也有着重记录贵族的言论的,叫做《语》。也还有记录贵族宗谱的,叫做《世》或《世系》,所谓“工史书世,宗祝书昭穆”(《国语·鲁语上》)。

春秋时代有一种瞎眼的贵族知识分子,博闻强记,熟悉历史故事,又能奏乐,善于传诵历史或歌唱史诗,称为瞽史,也称替矇①。他们世代相传,反复传诵,不断加工,积累了丰富的史实内容,发展成生动的文学作品。《左传》原称《左氏春秋》,司马迁以为左丘明所著。左丘明是孔子同时人,孔子曾称许他评论人物的观点。他之所以名明,据说是由于他的“失明”、“无目”(《史记·太史公自序》、司马迁《报任安书》)。徐中舒认为左丘明是当时很有修养的瞽史,《左传》最初即出于他的传诵,后来笔录下来,经子夏门下讲习,由子夏再传弟子搜集文献,编写成书②。这样把《左传》看作最初出于左丘明的传诵,只是一种推测。《左传》最后讲到晋国知伯被灭, 事在公元前四五三年,距孔子之死已有二十六年,与孔子同时的左丘明,不可能传诵及此,看来《左传》不可能全出左丘明的口传。但是,像《墨子》所引四国《春秋》那样记事体的《春秋》,该即出于各国瞽史所传诵。《左传》作者就是依据各国替史所传诵的各国《春秋》加以整理编辑而成,用以作为《鲁春秋》的一种“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