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史学与文学

史学与文学最初并没有什么区分。原始时代的传说既是口耳相传的文学,又是关于历史的叙述。甲骨文的时代,史学与文学的萌芽有所发展,但它们仍是合为一体的。

殷墟卜辞注意到了记事的完整性,一般都记载了事件的时间、地点、人物,发展和结果,尽管十分简单,但却首尾完整。有些卜辞还对所记事件作了详细记录,如记载土方侵略商的田地和小邑,一条卜辞就有七八十字之多, 详记土方入侵、商王占卜以及其它方国同时入侵的情况。在许多卜辞里,商王和占卜者所重视的已经不是卜兆所表示的神的意愿,而是事件的发展和结局。另外,卜辞里极少有评论和说明,从形式上看,绝大多数卜辞都是简单记叙,可是撰写者有时却通过记叙来表达出某种愿望,在叙事中反映出作者的某种思想。卜辞往往从正反两个方面对同一事进行多次占卜,最多有一事占卜 18 次者,表现了占卜者对相关事情的热切关注。商朝还有许多记事刻辞,大多刻在骨臼、甲桥或龟板的边缘部位,以便贮存时易于翻检查看,反映了殷人对于历史档案的重视。极个别的卜辞偶尔也有景物描写,例如武丁时期的一条卜辞载:“八日庚戌,有各云自东(现),毋昃,亦有出虹自北, 饮于河”①,叙述了这一旬的第八天庚戌日,有云从东方出现,未到红日西沉时,又从北边出现有彩虹,这条彩虹自北而南,像要去饮大河之水。“饮于河”三字写活了彩虹,可以说是拟人化笔法的滥觞。就大多数卜辞看,不仅过分简略,而且格式呆板,语言也多缺乏文采,和后世的史学及文学著作还有很大距离,但甲骨卜辞中毕竟有史学和文学的萌芽存在,这也是不应当忽视的。

西周时期的史学和文学比商朝有了很大发展。这个时期的大量彝铭有了比较自觉的历史意识,在铭刻的结尾常有“子子孙孙永宝用”之语,希望彝铭内容为后世所永记。这样的彝铭的内容多为家族的光辉经历、祖父辈所受到的恩宠及荣誉、家庭的田产和财物数量、诉讼的情况及胜诉的结果等,都有垂诸史载、永志不忘的寓意在内。西周中后期的长篇彝铭还曾追述历史发展情况,例如《墙盘》铭文就讲述了周文王、武王、成王、康王、昭王、穆王等的业迹,叙述了微史家族的先祖拜见武王受到款待,以及历代先祖的一些情况,充满记事述史的气氛。

作为我国上古时代文献汇编的《尚书》一书的主要篇章皆为西周时期的作品,是我国上古历史的最重要的文献记载。《盘庚》篇据《史记·殷本纪》所说是商王小辛时的作品,但从内容和遣词造句的情况看,其写定亦在西周初年。《尚书》中的《大诰》、《康诰》、《酒诰》、《梓材》、《召诰》、

《洛诰》、《多士》、《多方》等合称为周初八诰,记载了周公东征、分封诸侯,营建洛邑、迁徙殷顽等许多重要史事,是了解周初社会情况的最重要的历史资料。这些篇章的作者力求详细记载当时的事情经过,体现出首尾相连的线索。《召诰》篇逐日记载了召公到洛邑进行考察、以及命令“庶殷” 在洛河旁营建的情况,还详细记载了周公到达洛邑视察、举行郊祭和社祭, 以及召公诰诫成王的言辞,已经粗具历史著作的规模。周初八诰以外的《尚书·金縢》篇记载了武王病笃、周公为其筑坛祈祷的情况,还叙述了周公藏

① 《甲骨文合集》第 10405 片反面。

祷辞于匮中、管蔡之乱、成王得匮中之书而感动啼泣、天降风雨示威以彰周公之德等事。全文叙事不仅线索清楚,而且一波三折,故事的发展起伏跌荡, 很能引起读者的兴趣,是历史家的一篇佳作。除了《尚书》之外,《逸周书》的一些篇章,如《克殷》、《世俘》、《度邑》等,也是周初的重要历史文献。

关于周族的兴起以及西周各个历史阶段情况的长篇史诗的写作,是西周时期史学与文学发展的重要收获。这些史诗见诸《诗经》的“雅”、“颂” 部分以及“豳风”的一些篇章。《生民》篇叙述了周族先祖后稷的降生和创业的情况,是诸篇史诗所述时代之最早者。《公刘》篇写周族著名先祖公刘迁居于豳地的情况,《七月》篇叙述了周族人在豳地的生产和生活情况,这两篇诗从一些方面揭示了公刘时期周族发展的面貌。《绵》篇写公亶父率族迁于岐下的情况,周原地区的建筑和发展情况在诗中有相当生动的描述。《皇矣》篇写季历的创业和文王时周成为“万邦之方,下民之王”的情况。关于周文王的业迹在许多诗篇中都有重点叙述,比较集中的有《文王》、《灵台》、

《天作》等篇。武王伐纣时的雄伟军容和建都镐京周公东征的辉煌胜利,在

《大明》、《文王有声》、《破斧》等篇有生动的描述。《下武》、《噫嘻》等篇描写了成王亲耕籍田、慎德守业的情况。国人暴动后的社会动荡和宣王中兴是西周时期史诗所述的另一个重点,《桑柔》、《江汉》、《常武》等篇都有许多重要的记载。西周时期的史诗多出自史官或大臣之手,关于周族早期的历史发展情况应当是根据世代的传说所写成的。

商周时期的人十分重视历史的经验,在进行重大决策和教诲下属的时候,常常以历史事实作为主要论据。据《尚书·盘庚》篇记载,在说服大家同意迁居时盘庚就曾举出殷先王“不常厥邑,于今五邦”的史实。在周初诸诰里,周公多次列举“自成汤至于帝乙”的“殷先哲王”的业迹,强调殷高宗、中宗、祖甲等王勤勉创业的史实,还总结了从文王开始的周族艰难发展以成就大业的情况,用这些历史事实来教诲周的贵族。《尚书·召诰》篇载周公的话谓:“我不可不监于有夏,亦不可不监于有殷”,《诗经·荡》篇说“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这些都表明了当时的人对于历史经验的高度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