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一次谈话

1947 年的春天，我们西北地区的人民解放军，正在日日夜夜和进犯陕甘宁边区的胡宗南匪军战斗着，保卫着亲爱的党中央、毛主席和革命圣地延安。保卫延安的战斗，已经激烈地打了 6 天 6 夜。我们新四旅在陇东西华池战斗胜利结束以后，正驻守在延安近郊，掩护党中央、各机关和人民群众安全转移。

3 月 18 日下午，我正在团指挥所和几个领导同志研究歼灭敌人伞兵的作战方案，忽然接到电话说：毛主席要接见旅首长和我们。开始我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在这样紧急的局势下，有多少重大的事情要主席亲自处理呵！主席怎能抽得出时间来接见我们呢？

原来，那天上午，从我团调到党中央做警卫工作的阎长林同志来看望我们。闲谈间，大家流露了渴望看到毛主席的心情；谁想主席知道后立刻就答应接见我们。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喜讯！我立刻向旅首长报告了，并安排了一下工作，急忙和同志们一起向王家坪走去。

延安虽然经过敌人几天的疯狂轰炸，但除了给这座美丽的城市增添了一些弹坑以外，看起来比以往更加雄伟可爱了。宝塔山上的宝塔还是那样高高地耸立，延河水照旧哗哗地流着，看不出和平时有什么两样。延安人民在党的领导下，正在镇静地、非常有秩序地疏散。扛着各式各样武器的民兵游击队迎面而来，他们雄赳赳气昂昂地迈着整齐的步伐。老乡们吆着驮载粮食、物资的牲口，不慌不忙地走着。⋯⋯不知怎的，一想到我们很炔就要撤离延安，心里总有一种难言的滋味，不甘心白白把延安让给敌人。感到好像对党、对毛主席没有尽到战士的责任似的。毛主席最近身体怎么样？一定很忙、很辛苦。⋯⋯我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毛主席的住所。

阎长林同志飞快地跑了过来，笑嘻嘻地敬了礼。大家见了又兴奋，又埋怨他：“我们不过是说说，你倒认了真，给主席找麻烦。”阎长林辩解着： “我也只是随便向主席谈起，谁知主席立刻就答应了，要我马上通知你们。” 说着到了门前。江青迎了出来，把我们让进房里，一面拿烟倒水，一面说： “主席正在批阅文电，不能亲自来接待大家，请大家稍等一会，他说很对不起你们。”主席多么忙呵！我们听了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天色暗了，房里点燃了一盏油灯。灯影底下，我看出这是陕北最普通的那种房子，里面通着窑洞。房内陈设非常简单：一张桌子，几把椅子，都已半旧了；两只延安造的沙发，看来也已经使用过多年；墙上挂着一张地图，

上面画满了用红蓝铅笔作的记号。陈设虽然简单，却又非常整洁，适宜。主席就在这里待客、吃饭、工作；我们最亲爱的领袖，就在这样最简朴最普通的房于里，做着震惊整个世界的伟大事业！

忽然，主席迈着稳健的步子从房里走了出来。当他那魁梧的身材出现在我们眼前时，我的眼睛顿时明亮了，房间里也好像忽然明亮了，我的心激动得怦怦地跳起来。主席顺手把手里的文件放在桌子上，笑盈盈地望着我们说， “让你们久等了。”随即又幽默他说：“你们看，要搬家了，要给胡宗南腾延安嘛，忙一些。”说着就爽朗地大笑起来。主席的胸襟是这样博大开阔， 由不得我们也跟着笑了。

两位旅首长曾在党校学习过，听过主席讲课，想不到主席还清清楚楚地记着他们的名字。旅首长见过主席以后，又把我们介绍给他。主席和大家一一握手，炯炯明亮的眼睛，亲切地端详着每一个同志。我双手紧紧地握住主席的手，一股暖流从手上传遍全身，血液沸腾，千言万语涌到心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座以后，主席像待亲人一样请大家吸烟：“两种烟随便吸吧。这一种是咱们自己造的，那一种，还是日本鬼子送给咱们的呢！”说着又愉快地笑起来。主席的笑声立刻感染了我，使我原先的紧张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这时看清主席的身体很健康，穿着一身延安织造的粗呢制服，圆口布鞋；虽然工作那样劳累辛苦，脸上却没有一丝倦容，神采奕奕，透着健康的红润。

王席点燃了一支烟，问旅首长部队在西华池打得怎么样，伤亡大不大？ 战士们情绪好不好？旅首长——作了回答，井向主席简要地汇报了部队目前的情况。主席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时轻声地插问一句。听到战士们打仗英勇顽强，保卫党中央、毛主席，保卫延安的决心很大时，主席连连赞许说：“好！”然后又问大家：“我们要撤出延安，战士们有些什么意见？”旅首长告诉主席：指战员们都拥护党中央的决定，但是只要党中央下命令，战士们保证绝不让敌人进延安。主席听着听着，好像是看见了我们的心，接着就问：“你们又有些什么想法呢？”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主席：“一枪下放，就把延安让给敌人，真有些不甘心。”主席听了笑着说：“你可以放枪呀，你完全可以放几枪‘欢迎’胡宗南嘛！告诉他：我们走了，延安这个包袱，送给你背上吧。”停了片刻，主席又说：“延安是党中央所在地，我们要主动放弃它， 战士们是会有些反应的。当然敌人更会有反应。中央搬了家，他们就会喊叫： 共产党垮台了，解放军垮台了，去欺哄人民。一切反动派都喜欢造谣，喜欢无事生非；他们要是占了延安，更该吹牛了。蒋介石还会开一个庆祝大会， 庆祝他们的‘胜利’⋯⋯”说到这里，主席又爽朗地大笑起来，笑声里含着对敌人的鄙夷和蔑视。笑声感染着我们，大家也跟着欢畅地笑了。主席接下去说：“当然，这只是暂时的。将来人们会看到，蒋介石占领延安，决不是他们的胜利，而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就要倒霉了。”

听到这里，我真感到有些惭愧，自己的眼光大短浅了！只听主席继续说道：“你们这些干部，首先要把问题想通，然后才能给战士把道理讲清楚。只要战士们认清了目前战争的形势，懂得了党的战略，我们就一定能够打胜仗。”主席接着给我们仔细讲解了目前解放战争的形势，分析了全国各个战场的情况。谈到从 1946 年 7 月以来敌人损兵折将的数目，被迫放弃了“全面进攻”，不得不实行所谓“重点进攻”；又谈到国民党在政治上、经济上的失败和危机，谈到中国人民的胜利下会很远了。⋯⋯主席的分析是那样精辟、

透彻，说得又是那样通俗动听，时而插上句把幽默的笑话，那样引人入胜， 把我们带进了一个从来没有到过的很高的思想境界垦。大家都生怕听漏掉一个字。一句话，以至于完全忘记了自己。直到有人来请主席去接一个要紧的电话，大家才又回过味来。

曾经听人说过，听一次好的谈话，要胜过读十年书。对于我来说，听了主席的谈话，岂止是胜读十年书，而是学到了活生生的马克思列宁主义，学到了无敌的毛泽东军事思想，使自己感到立刻聪明了许多。原来纠缠在头脑里的许多问题，撤离延安的那种不愉快情绪，一下干都无影无踪了。顿时眼也明了，心也亮了，浑身无比舒畅。

主席接完电话回来，兴致还是那样高，问我们：“你们看是不是应该撤离延安呀？”大家齐声回答说：“主席分析得极好。”主席又燃着一支烟， 笑盈盈地望着我们说：“胡宗南要来延安，那就请他来嘛。延安就是这样几孔窑侗，还是我们自己出力气打的，他也搬不走；要是他破坏了，那样也好， 我们将来好盖大楼。人民永远都是我们的，我们怕什么！你们看是不是这个样子？”我们望着主席，都愉快地笑了。主席接着说：“不止是延安，东北， 华北，还有别的解放区，必要时我们暂时都会让一点地方给他们，让他们多背上几个包袱。他背不动了，还是得给我们放下。只要我们好好打几个大胜仗，不止延安要回到我们手里，西安、武汉、南京、上海、北平也会回到我们手里。全中国都是人民的，都要回到人民手里。”主席又举了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和抗日战争的许多生动事例，说明党所领导的革命战争，历来是不计一城一地的得夫，而在于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最后必然取得胜利。望着主席宽阔的前额，智慧的眼睛，聆受着他的亲切教导，我好像已经看见胜利的红旗在到处飘扬，心里感到十分兴奋。

这时，阎长林同志已经再一次催主席用晚饭了。主席邀请我们和他共用晚饭。

晚饭端到桌子上，大都是一些素菜：土豆、萝卜、白菜，只有一两盘里面看得到有几片肉，再就是小米干饭和黑面馒头。主席望了望这些菜，又诙谐地笑起来了：“你们看我过得怎么样？吃的是不是有点特殊呵？”这一次我却笑下出来，心里不禁暗暗埋怨起阎长林同志来：为什么下把主席的饭食调治得好一些！谁知阎长林听了主席的话，反而忍不住在一旁悄悄地告诉我们：“这还是为了待客额外做的，主席平时连这样的菜都不许做呢⋯⋯”我听了真心痛，止不住眼睛发酸，看不清主席的面孔了。只听见主席慈父般体贴地问：“战士们的生活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困难广旅首长激动他说： “战士们生活很好，请主席放心。”主席一面点头，一面又嘱咐说：“一定要注意战士们的生活，让战士们吃好，睡好，讲卫生，不生病。”

主席一碗饭还没有吃完，又有人来请他审批一件急电。主席立刻放下碗筷，离座去处理。看到这种情形，谁也吃不下去饭了。

主席日日夜夜为党、为人民操劳辛苦，废寝忘食，自己的生活却还这样的艰苦朴素；对人民军队、对战士、对同志却又这样无微不至地关怀，慈爱如父母，亲如骨肉兄弟。主席的工作作风和生活作风，真是我们全党全军最好的学习榜样呵！

用毕晚饭，已是九点多钟了。心里还想在主席这里多留一刻，但是看见主席这样辛苦，工作这样忙，又想早些离去，好让主席好好休息，大家便向主席告辞。主席连说：“不妨事，很愿意和同志们多谈谈。”又谆谆教导我

们说；“要好好学习。你们都是些老同志，作战勇敢，革命事业心很强，一切都好，就是政治理论和文化水平低一些。如果不好好学习，就会跟不上形势的发展。”又说：“做一切事情，干部都要走在前面，今天打仗是这样， 将来建设也是这样。只有努力学习，才能打胜仗。”临别的时候，主席再一次嘱咐我们要给战士们讲清撤出延安的道理：“告诉大家，少则一年，多则两年，我们还要回到延安来的。”

怀着万分依恋的心情，我们向主席告别，请主席早些休息。主席一面和大家握手，一面满脸笑容他说：“好呵，我们下一次在哪里见面呢？可能不是在延安了，也许是南京、上海，或者是北平吧！”

出了主席的住所，一路走，大家一路回头，两眼直直地望着主席房里的灯光，直到一点也看不见的时候。谁都不说一句话，大家都在默默地回想着主席的接见，回想着主席的声音笑貌。回去以后躺在床上，我反复地温习着主席的教导，一夜都没有合眼。

第二天上午，我军便主动地撤离了延安，部队向延安东北方向转移。胡宁南“三天占领延安”的吹嘘破了产，只是在 7 天 7 夜激烈的战斗以后，胡

宗南付出了伤亡 5000 多人的重大代价，才得到了一座空城。走在路上，我们听见延安传来猛烈的炮声，胡宗南还以为那里屯有解放军的重兵哩，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们早已按照毛主席的预定计划，埋伏在青化砭一滞，等候胡宗南匪军前来送死了。

毛主席的教导传到部队以后，指战员们也像我们一样，立时增添了无比的战斗勇气和胜利信心。仅仅在撤出延安 8 天以后，我军就在青化眨一举歼灭了胡匪的三十一旅，活捉了旅长李纪云。20 多大以后，敌一三五旅又在羊马河被我歼灭，旅长麦宗禹也被活捉。又过了 20 大，我军又攻占了胡匪的补给要地幡龙镇，歼灭敌人最精锐的一六七旅，旅长李昆岗的命运也是当俘虏。不过短短 40 天时间，三战三捷，就取得了歼敌 2 万多人的伟大胜利。

在解放战争中最艰苦的年月，主席一直没有离开陕北，是他亲自在这里指挥着西北战场和全国各战场的战事。有时听说主席在隆隆的炮声中部署作战，有时听说主席在火线上慰问伤员，有时又听战士们说见到了主席。每当我们想到主席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大家都勇气百倍地去夺取一个接连一个的胜利。仅仅过了一年一月零几天的时间，延安就重新回到人民的怀抱，也仅仅是两年的时间，党中央和毛主席就胜利地进入了新中国的首都北京了。主席的预言是多么灵验呵！主席的军事思想有着多么巨大的威力呵！

（袁学凯：《英明的预见——记毛主席在 1947 年撤离延安前的一次谈话》，《解放军文艺》1960 年 10 月号。作者当时任新四旅十六团团长；1955 年被授予少将军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