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家店战役前后

傍晚时分，我们来到梁家岔。

这里距沙家店 20 里路，靠山顶的东坡，只有六七户人家，一下子来了几百人，简直没有插足之地，勉强给毛主席等首长们借到两问窑洞，又给工作人员弄了一间小窑，其他人员全部露宿。崖畔上，大树下，以至老百姓放东西的小土洞洞，都住满了人。

就在中央机关夜以继日地行进时，战局已经发生重大的变化。还是在行军的路上，我们就已听到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的消息。当时毛主席说：刘邓大军进入大别山区，就像一把尖刀插入敌人的心脏。大反攻的号角已经响了， 我们正置身在一个伟大的事变中。这是一个历史的转折点，它预示着“中国人民解放军已经在中国这一块土地上扭转了美帝国主义及其走狗蒋介石匪帮的反革命车轮，使之走向覆灭的道路，推进了自己的革命车轮，使之走向胜利的道路。”

然而在当时，仍是敌强我弱，异常艰险复杂。敌人自认为占着压倒的优势，狂妄到了横行无忌的程度。敌三十六师一到镇川堡，立刻派一二三旅向东进犯，企图与刘勘会合，迫我军背水一战，或是把我军赶过黄河。敌人得意忘形，哪里知道我军已在沙家店布下了天罗地网！

住下以后，毛主席就在窑洞里和周副主席、任弼时、陆定一、胡乔木等同志开会。电话排的同志争分夺秒地架线，电话很快就通了。

时间不长司令部和西北野战军总部接上了联系。原来他们就在离梁家岔十几里路的东原村。

电话机放在外窑的木桌上。我拿起电话听到是彭总的声音，就去请毛主席接电话。正在开会的毛主席十分高兴，大步走到跟前拿起电话就说：

“是呀，我是毛泽东！” “我是毛泽东！”这声音沉着而坚定，饱含力量和信念。自从撤出延安

以来毛主席一直是使用代号，和别人交谈时也以李得胜自居，今天才第一次用自己的名字。这说明陕北形势大大改观了！我们守在窑洞前的人又惊又喜， 像严寒过去听到的第一声春雷。

彭德怀司令员报告了敌三十六师被围的情况时，毛主席又大声说：“好！ 一定要抓住他！和全体指战员讲清楚，这是对整个战局有决定意义的一战， 要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消灭敌人，不让一个跑掉！打好这一仗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首长们继续开会，饭也顾不得吃。墙上挂满了地图，炕上、桌上也都铺

满了地图。毛主席守着电话机，随时听取敌情变化的报告，发出战役部署的指示，随后又往作战地图上作着标记。因为随身带的蜡烛点完了，屋里只点了一盏棉油灯，灯光幽暗，查看地图非常困难。

入夜，又下起了暴雨，其势凶猛，我们的头上无遮无盖，只好顶起被子， 几个人围坐在下面。谁也没有睡意，即将到来的胜利喜悦，使人忘却了一切劳累。大家谈论说笑着，不知不觉到了天亮。

雨仍未停，隐隐听见雷声。有人说是打炮，大家将信将疑，这么早就开始了吗？索性撇开顶在头上的被子，跳出来一看，一个个都变成了泥人。细听雷声，却又沉寂下去了。

窑洞里，依然亮着灯光，电话铃一阵阵响着。毛主席等首长们都是通夜未睡，作战参谋拿着资料出出进进。几乎所有的人，都围上去探听消息。作战参谋只笑嘻嘻地摆手。毛主席听见了，放下电话，走出窑洞，神采焕发他说：“你们到山上听炮声去吧！炮声激烈时来向我报告！”

这时，敌三十六师前卫部队一二三旅向乌龙铺一带进犯，钟松发觉自己已经被包围了，于是慌忙命令一二三旅回援。一二三旅回头进入常家高山一带，我预先埋伏在这里的两个旅当即发起攻击，两个小时之内就全歼了敌一二三旅，活捉敌旅长刘子奇。我另一部，也把企图增援钟松的刘戡所部阻击在佳县一带。钟松恐慌万状，急着突围。胡宗南在无线电话上，指名道姓的把钟松大骂了一顿，叫他“固守待援”。刘戡因为“援榆不力”刚受过申斥， 这一次胡宗南又令他星夜援救钟松。刘戡遭到我军阻击，生怕被消灭，迟迟疑疑在黄河边上打转转。胡宗南火了，下令要把刘戡撤职查办。正式的战斗还没打响，敌人就乱做一团了！

得到毛主席的指示，我领着几个人飞奔上山。过时雨过天晴，一轮红日喷薄欲出，草叶上的水珠闪闪烁烁。四野静寂无声，敌机不断在头顶兜圈子。大家怀着难耐的心情捱到黄昏，仍没有听见战斗的信号。这是怎么回事？

来人换我们回去吃饭。我回到住地，见毛主席正跟彭总通话。他整天没有离开电话机，时刻听着前线发生的一切变化。我听到毛主席正在电话上问战士们的情绪怎么样，工事挖得怎样。

我走进去报告说：“还没有听到炮声。”

毛主席移开电话筒笑道：“不要着急，还不到时间呢！这就快了！你先去吃饭吧。”

我正吃饭的时候，西南方向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接着，无数巨炮一齐怒吼，震得窑顶刷刷落土。机枪、步枪和手榴弹的响声也能听到。人们都兴奋地吆喝、欢呼起来，首长们也走出了窑侗。山上瞪望的人，一路飞跑，兴奋地叫道：“打响啰！打响啰！”

“好！我看这回胡宗南怎么交代！”

这是毛主席的习惯语，每次取得战斗胜利，他都这样说。

周副主席和任弼时同志在屋内接电话，不时出来向毛主席报告，一会是敌人全部落网；一会是正在清查钟松⋯⋯仅仅两个小时，就全歼了敌整编三十六师。胜利，在人们的期盼和预料之中到来了！至于它的伟大意义，正如新华社为此发表的评论说的那样：“三十六师的被歼，标志着人民解放军在西北战场上业已开始反攻，蒋介石因进占延安而在战略上所犯的重大错误， 现在已到自食其果的时候。”

我知道毛主席要到西北野战军司令部去开会，就去看他休息了没有。见

他正忙着看地图，思考着，既没睡觉，也没吃饭。经我们一再提醒，才少进了些饮食，又匆匆赶到了野司驻地东原村。

彭总、习政委和其他首长们远远地迎了出来。毛主席见了面第一句话就说：“打得好啊！”

人们部围过来和毛主席握手，有个首长说：“主席瘦了！” 毛主席笑吟吟他说：“瘦了走路方便！”

有个旅长说：“主席啊，你们几次遇到危险，我们可真担心呢！”

毛主席说：“我也替你们担心呢！那么多敌人，如果你们打了败仗，陕北战争的胜利就要推迟了！”

那个旅长说：“那也不怕！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走路敌人是比不过我们的，拖也把它拖死！”

又一个旅长说：“我们的胃口也大了，敌人以为我们只能吃它小股，都往一处集中，恰好叫我们吃上大头，只是便宜了刘戡！”

“不会便宜他的！还得把他拖住，来个会战。原来我们计划消灭它十几个旅以后，就可以反攻，现在还没有消灭这么多，看来敌人的日子就不大好过了。胡宗南是个没有本事的人，阴险恶毒，志大才疏。他那么多军队，打我们没一点办法！我们打了这么多次，就没吃过败仗。他的本事，就是按我们想的行动。”毛主席说着挥了一下手，“那有什么办法！我们哪样想，他就哪样办，当然要吃亏了。”

首长们哄然大笑着进了窑洞。

窑洞很小，炕上坐满了人，有的还挤在门外面。毛主席坐下，点上一支烟，就说：“陕北战争已经翻过山坳，最吃力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了。战争的主动权，掌握在我们手里。”

说到这里，他扳着手指，数着：“青化砭，羊马河、蟠龙、沙家店⋯⋯ 整个凑起来，已经吃掉它六七个旅，打垮了胡宗南自命的常胜军，活捉了他四大金刚中的三个。他们四座‘金缸’，被我们搬了三座。何奇，刘子奇， 李昆岗，只剩下一座缸，叫什么⋯⋯”

会场活跃起来，后面有人喊道：“叫李日基！”

毛主席打趣说：“对了，叫李二吉。这次没抓住他，算他一吉；下次还许抓不住，再算一吉；第三次可就跑不了啦！”

会场里又哄声大笑起来，有人用力地鼓掌。 “我看国民党那些有名的人物，像蒋介石、胡宗南之流，也许有个一吉

两吉，但终究很不吉，不管他们逃至何处，总要缉拿归案，依法惩办的。” 讲到这里，他提高了声音间道：“同志们，有信心没有？”

“有信心！”

他又做一下手势，接着说：“我们一定把他们缉拿归案。当然我们还有困难，不是军事力量的对比方面，主要是在粮食方面，没有粮食是不能打仗的，这区粮食少，我们就不在这里打了，我们要打出去！到胡宗南家门上和他打，还要吃他的东西，这是个便宜事哩！”

大家又哄笑起来。

毛主席接着说：“沙家店一战，把敌人的嚣张气焰完全打掉了！形势对我们非常有利，我们要找机会再打几个这样漂亮的胜仗，到那时候，陕北的敌人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接着，他又详细分析了全国战局，提出了新的任务，也讨论了转入外线

作战的问题。

中午饭，毛主席是在野司吃的。这顿饭是面条，毛主席本来不喜欢吃， 但看到部队领导们抢着吃，也吃了不少。

饭后，毛主席又到村南制高点，视察了歼灭敌三十六师的阵地。彭总递给毛主席一架望远望，同时还在一旁讲述歼灭敌三十六师的经过，诸如敌人开始在什么位置，发现我军运动时又在什么位置等。毛主席连连点头，举起望远镜看了一会，称赞地形选得好，对我军有利。还详细地询问了战斗进行、火力配备的情况，才和野司及部队的首长告别。

回到梁家岔的时候，大已经黑了。机关全部转移到朱官寨宿营。周副主席和弼时同志正等着，因此毛主席没有停留，就又起身上路

顺着河沟，全是石头子路，夜黑大光，马蹄时时碰出火星，一路上跌跌撞撞，20 多里路，好像老走不完似的。

偏偏在这个时候，江青骑的那匹大青马的铁掌磨掉了。马没有掌，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骑在马上当然不舒服。江青又特别爱这匹马，便下来步行。没走几步，她又说她的鞋底薄，石子硌脚，就坐在路边不走了，还哭了起来。

一时又找不到别的牲口，我心里很着急。一个女的，能跟着一起行军， 走了下来，也就不容易了。可又不敢对她说什么，怕引得她发脾气。

毛主席从后边过来，在马上问清了情况，说：“骑上马走吧，很快就到了。”

可江青还是坐在地上，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哭。毛主席看看没有别的办法，就下了马，说：“好吧，你骑老青马。”

真没想到，江青竟然站起来，骑上了老青马。

有人劝毛主席骑大青马，他摆了摆手：“我是不骑那匹马的。”

江青这样做，可把我们都气坏了。心想，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了沙家店战役，毛主席已经两天两夜没睡觉了，实在疲劳时，就坐在椅子上打个瞌睡， 电报电话一来，又把他叫醒。刚才骑在马上，他还打瞌睡呢！在这样的时候， 怎么能没有马呀！可我是敢怒而下敢言。

没有了马，毛主席只得和我们一样步行。由于过度劳累，走起路来脚步有些打颤，看得出来，他是极力忍耐着坚持的。一个同志又劝他坐担架，他仍是不肯。我就打开手电，为他照路。这一次，他没有反对。

好不容易到了住地朱官寨，可号房子的同志说：“主席的住处在后沟， 还要走二里路。”

毛主席说：“为什么到那里去住啊！”

号房子的同志说：“那里房子好，也安静。”

毛主席坐厂不走了，固执他说：“我现在不需要安静，只需要睡觉！你在这里给我找一个房子就行啦，我不愿去住好房于，”

看到这种情况，就临时腾出一孔窑，可是毛主席刚休息一会，便又召集首长们开会。

看着毛主席窑侗里的灯光，我的眼睛湿润厂。为了争取革命的胜利，他付出了多少心血啊！在极度的紧张和劳累之后，甚至连片刻的安睡都难得到。他把全部的精力和智慧，都献给了人民的解放事业！

（摘自阎长林：《警卫毛主席纪事》第 164—172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