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丰富多采的枣园生活

1. 令人感动的几件事

延安，这座庄严雄伟的古城，被宝塔山、凤凰山和清凉山环抱着，静静的延水从她的面前流过，水面上清晰地倒映着塔影，看来是那样美丽。但是， 更多人向往她，还是因为党中央和毛主席驻在这里，领导着全国人民进行神圣的抗日战争。

我是 1937 年 1 月跟着毛主席来延安的。由于工作关系，主席的重要活动知道得不多，所接触到的只是一些日常生活。但就在这片断的日常生活中， 主席伟大的思想作风，无时不在激励和鞭策我们前进。

延安城东约 40 里，有个拐峁村，驻着我们的野战医院。一天，从黄河东岸转来了一位伤员，子弹打在他的胸部，伤势很重。在当时极端困难的环境下，医生们虽然用尽一切办法，但是，伤员的生命看来很难挽救了。

伤员时常处于昏迷状态。他不时张动着嘴唇，吃力地、微弱地呼唤着： “毛主席，毛主席⋯⋯”像有一桩重大的心愿未了。这是怎么回事呢？当他偶尔清醒的时候，医生们才弄清楚，原来他参加革命几年了，从来没有见过毛主席；他多么渴望着能见到亲爱的领袖，哪怕见一面、看一眼也好啊！

医院的同志们一面安慰伤员，一面商议着：毛主席工作非常忙，住得离这儿又远，恐怕没有时间来。可是，伤员的伤势垂危，想见主席的心情殷切， 怎么办？最后，医院决定给主席打个电话，就是来不了，让主席知道一下也好。

清早，叶子龙同志接听了医院打来的电话，便走进窑洞，告诉毛主席。

这时主席刚起床，当即决定到医院去探望这个伤员，并吩咐我们说：“赶快搞饭吃！伤员很危险，不知能不能看到他。”

我们 4 个警卫员立刻忙了起来，收拾东西，打洗脸水，端饭，备马，毛主席仓促吃了几口饭，就带着王能坤和我出发了。

按平时的习惯，毛主席总是出了城才骑马，而且走得很平稳。这次一出门，主席就跨上了小黄马，出了东城门，过了延河，就上了平坦的东关飞机场大道。主席迎着寒风，放马奔跑起来。不一会，便到达医院。这时，小黄马已跑得浑身淌汗，气喘吁吁。

毛主席走进医院，同志们感到十分意外，忙招呼主席休息，报告伤员的伤势和抢救经过。主席连水都没有喝，说道：“赶快去看看他吧！”医生们陪着主席进了沟口，向山坡上的病房走去。

窑洞里，伤员闭着眼睛，平静地躺在床上。主席在门口停了一下，示意大家不要惊动伤员，然后轻轻地走近床边。这时，有一个小护士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兴奋地对伤员说：“同志，你不是想看看毛主席吗？毛主席来了！”伤员猛睁开眼睛，看到毛主席站在他的床边。他用尽力气，想坐起来。

主席连忙弯下身去，经心地扶住他，要他安静地躺着。伤员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主席的手，两眼激动得闪出泪花。

站在旁边的人看到这一情景，也深受感动，眼眶不由得也湿润了。

伤员脸上浮现着幸福的笑容。他无力地垂下双手，缓慢地合上眼睛，停止了呼吸。

“同志，安息吧！”寂静的、被悲痛笼罩着的窑洞里，回荡着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洪亮、坚强的声音：“你是我们党的好同志，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你。”

埋葬烈士的工作，医院里事先有所准备。入殓时，毛主席默默地站在一旁，等装殓完毕，主席又随着烈士的灵柩走到山上的墓地。主席和同志们一起，站在烈士墓前，倾听医院代表介绍烈士生平事迹。直到开完追悼会，主席才回到医院里。

毛主席来到拐峁村的消息，迅速地传遍了野战医院，能动的伤病员纷纷走出窑洞，站在山坡上看望毛主席。躺在床上不能动的重伤员，也急得要求护士背他们前去看毛主席。主席知道了这个情况，就对医院的负责同志说， 请伤病员同志回自己的窑洞，他要到每个病房去看望大家。主席不顾劳累， 走遍了野战医院的每个病房，和伤病员们一一握手。伤病员们十分激动。

太阳西斜，我们跟随主席走出了拐峁村。一路上，主席沉思不语，任凭小黄马漫步走去。从早晨到现在，主席没休息一会，也没吃一点东西。

有一阵，毛主席接连几天没有睡觉，集中精力在写《新民主主义论》。清晨，我走进窑洞去收拾东西，看到毛主席仍然伏在桌上，手中的毛笔

不停地挥动着。桌子的一旁，那盏煤油灯还在亮着。我忍不住轻声地说：“主席，天都亮了，怎么还不休息啊！”

“噢，天亮了？”主席专心写作，竟连天亮都没有察觉。他迅速地向窗外瞥了一眼，一边不停地写着字，一边回答说：“好，好，再等一会就睡。”

到吃早饭的时候，毛主席还在工作。我从厨房打来饭菜，对主席说：“主席，该吃饭啦。”

毛主席应了一声，要我把饭菜放在一旁。我怕影响主席工作，轻轻放下碗筷，便走出去了。约莫过了半个多钟头，我去收拾碗筷，只见饭菜原样未

动。我再次劝说：“主席，快吃吧，饭都凉了。” “啊，我这就吃⋯⋯”

主席这样说，身子却没动。我只得拿起凉饭冷菜，送到厨房里温热了再端回来。一顿饭热了好几次，总算盼得主席吃了几口。

毛主席只有实在太累的时候，才在布躺椅上靠一会儿，或是在窑洞里走几步，或是要我们弄一盆洗脸水，用湿毛巾擦把脸。接着，便又坐下去拿起笔来。眼看着这种情况，同志们真急得没有办法。中央其他领导同志每次来看主席，都说：“主席呀，这样下去不行，要把身体累垮的！”主席只是笑笑，照样不分昼夜、废寝忘食地工作。

实在没有办法了，我们就把情况向组织上反映了。组织上十分重视这件事情，责成陈龙同志召集我们开会，他口气坚决地说：“主席不休息不行， 我们要对党负责，对人民负责。你们可以对主席说：组织上请他休息。”

陈龙同志的话给了我们很大启发，我们决心想办法让主席得到休息，照护主席的身体。

这天晚上，毛主席依然在煤油灯下专心地写作。叶子龙同志第一个走进窑洞，劝道：“主席，你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觉了，党组织决定让你休息，请你停笔吧。”

主席微笑着说：“好，好，再有几个字就写完这一段了。”

叶子龙同志走出来，等待了好一阵，只见主席桌上的灯光仍然亮着。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对我说：“你再进去试试看。”

我“动员”的结果，和叶子龙同志一样，不免有些灰心了。但是，陈龙同志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我们要对党负责，对人民负责⋯⋯”是啊，要是主席的身体累坏了，岂不是党和革命事业无可估量的损失吗？于是，叶子龙同志和我们再想“妙计”。“妙计”想了出来，但叶子龙同志和我都有些不好意思去做，最后便把主意打在十几岁的勤务员王来音的身上。

王来音走到主席跟前，坚决地说：“主席，你该睡觉啦！”伸手把桌上的煤油灯端起来，放在主席睡觉的炕头上。

毛主席无可奈何地笑了，放下毛笔，缓慢地站起身来说：“好吧，我马上就睡。你这个小鬼，快去休息吧。”

“不，我要等你上了炕才走。”王来音坚持着。

在朦胧的灯影中，我们隔窗望见主席高大的身躯走向炕边。见主席在炕上躺下了，王来音高兴地从窑洞里跑了出来。

王来音成功了，大家才安心地去睡觉。第二天早晨，我一醒来，听到同志们正在谈论：“咳，主席昨夜又没有睡觉⋯⋯”

“看他睡下，我才走的么！”王来音着急而又有些委屈地申辩着。“你刚回来，主席就坐起来了！”

毛主席就是这样写成《新民主主义论》的。

一天，毛主席午睡起来，对我说：“告诉老周，我们到中央医院去看关向应政委。”

老周是主席的汽车司机。那时，南洋华侨献给主席一辆救护车，能坐八九个人。我们随主席上了汽车，向中央医院驶去。

中央医院在延安城北一二十里路的地方，整个医院就设在一座大山上， 从上到下，是一排排整齐的窑洞——诊疗室和病房。八路军一二○师政治委员关向应同志，患了严重的肺病，经过中央多次劝说，才从前线返回延安治

疗。关政委的病房，在这座山上最高的一排窑洞里。

我门随主席下了汽车，向山上走主。山高坡陡，又正是炎夏，毒热的太阳把山上的黄土都晒得发烫了。我们吃力地走着，中途休息了两次，才算爬到山上。

毛主席知道病人需要安静，所以动作很轻、很小心。他轻轻推开窑洞门， 慢慢地走向病床。关政委正躺在病床上，身体消瘦。看到主席来了，他坚持着坐起来。主席握住关政委的手，亲切地问，“身体好些了吗？⋯⋯”

毛主席和关政委正谈着话，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个小姑娘，穿着洁白的衣服，戴着白帽子。看到主席，愣了一下，像是觉得有些面熟，却一时又想不起来。她也顾不上多想，走到主席面前就说：“同志，对不起，医生说了： 病人需要安静，现在不能会客。”

“啊，对不起，我不知道医生有这个吩咐。”主席谦和地微笑着，又对关政委说：“好吧，你安心养病好了。”说完，主席走出了病房。

主席放心不下，还想了解一些关政委的病情，转身走进了护士办公室。办公室里没有其他同志，只有那个小姑娘在身后跟了进来。主席问她：“同志，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回答说：“我姓刘。人家都叫我小刘⋯⋯” “噢，小刘同志，我有一点事想和你谈谈。”主席接着说。

小刘轻捷地移过一张凳子，请主席坐下。主席很详细地向她询问了关政委的病状和治疗情况，并且很关心地问了医院的工作、医生和护士的生活、学习情况，然后才和小刘握手告别，向山下走去。

后来听说，当毛主席走后小刘去看关政委时，关政委对她说：“小刘， 你干的好事。你把他赶走了，你知道他是谁吗？”

“外面站着几个警卫员，反正是位首长。”小刘理直气壮地说，“不管是准，我有责任执行医生的指示，不准别人扰乱你的休息。”

“好嘛，”关政委看着小刘那副神气，不由得笑了，“那是毛主席！” “毛主席？⋯⋯”小刘吃了一惊，“哎呀，怪不得觉得面熟呢！”主席

严格遵守制度的精神，使小刘深受感动。

枣园在延安的西郊。 1942 年，杨家岭建筑中央大礼堂，毛主席不能安静地工作，便搬到枣园来往。

1943 年的春节来到了，老乡们都在欢欢喜喜地过佳节。主席决定在枣园礼堂请群众吃饭。

这一天，除了枣园的老乡，桥儿沟、新市场、城关等地的群众代表也来了。有的带着油馍油糕，有的提着米酒，枣园的群众还特地蒸了凡个白面大寿桃，缝制了一面红旗，上写“为民谋利”四个字，献给毛主席。

礼堂里排着两行桌子，桌上摆着花生、糖果、香烟⋯⋯中央机关的同志们热情地迎接着群众，招待他们坐在桌子两旁。忽然，礼堂内外爆发了掌声， 毛主席来了！看到主席魁梧的身体，慈祥的笑容，乡亲们真是乐得心里开了花。主席和乡亲们一一握手，亲切地询问他们的生产和生活情况，然后和他们一起就座。

这时候，乡亲们一致请求主席讲话。毛主席便拉起家常来，嘱咐大家要变工互助，发展生产，不但要作到“耕三余一”。（即耕三年地，打的粮食够四年吃），还要作到“耕二余一”，使边区人人丰衣足食。老乡们争着回答说：“‘耕二余一’已达到了！”主席满意地笑了，接着问：“枣园村有

多少户人家？今年过年杀了几口猪？”

枣园的老乡说：“全村一共 25 户人家，过年杀了 18 口猪。” 毛主席说：“以后要多养猪啊。”

吃饭的时候，每席都有一位中央首长作倍。主席亲自给大家斟酒，不住地劝大家：“我们都是邻居，不要客气嘛！”

初二那大，吃罢早饭，主席要我们请乡政府的文书来，一同去给区、乡政府拜年。

区政府和乡政府驻在一起。干部们意外地发现毛主席进了大门，还没有来得及迎接，主席就进了房门，向干部们祝贺说：“过年好呵！”并且和每个人握手。大家急忙挪过凳子，请主席坐下。主席看了看屋子的四周，说道： “我是枣园村的居民，今天来给你们拜年。”

然后，主席向区、乡干部们详细地了解群众的生产和生活情况：平均每人有多少地，今年收了多少粮食，交了多少公粮，群众在生产和生活上有什么困难⋯⋯这时候，主席看到李区长 9 岁的孩子，便拉起他的手问：“娃娃同志，你上学了没有？”

小孩说：“还没上学哩！”

毛主席像有什么感触，静静地想了一会，然后慢慢站起身来，对干部们说，陕北文化落后，教育儿童是个很重要的任务，要好好开展教育工作。我们的地方将来要扩大，中央不一定常驻在延安。那时一走，你们的担子就更重了。

毛主席再次和干部们握了手，走出了区、乡政府。

（贺清华：《跟随毛主席在延安》，《星火燎原》选编之五，解放军战士出版社 1981 年版，第 605—613 页。作者当时为毛泽东的警卫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