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关怀

1944 年 1 月，中央军委给冀鲁豫军区发来电报，命令杨得志司令员带领一部分部队奔赴延安。军委在电报中，还批准我也一同到延安去。冀鲁豫军区这次调往陕甘宁边区的部队是：十一团、十六团、十九团、三十二团和回民支队等 6 个团。部队穿过大行区、大岳区，经过两个多月的连续行军，于

月上旬到达延安。

根据军委的部署，冀鲁豫军区来的部队编为联防军教导第一旅，由杨得志任旅长，我任副旅长。整编后，部队开进到甘泉县清泉沟一带驻防。战士们自己动手代木、烧石灰、打窑洞，部队很快就安顿下来，然后迅速掀起了练兵和生产热潮。清泉沟原来是一片原始森林，部队汗来之后，在昔荒凉寂寞的山沟立刻变得生气勃勃。白天，战士们的歌声、劳动号子声、练兵喊杀声，在山谷间回荡；夜晚，层层窑洞的灯光与天上的群星互相辉映，十分壮观。

参加革命以后，我的心里就产生了两个愿望：一个是想见见毛主席，一个是想到中央党校系统地学习一些马克思主义。刚到边区时，起早贪黑地忙于带领部队搞营建，这些事情也顾不上多想，部队安顿下来后，我的这两个愿望就又冒了出来。一次和杨得志旅长谈话时，我说出了自己的愿望。杨旅长笑着说：“这是好事嘛，我去向上级反映！”

8 月 24 日，我正在旅部开会，忽然接到联防军参谋长张经武同志打来的电话。张参谋长在电话里高声说：“老赵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毛主席要在二十六日接见你！贺老总已经安排了汽车，后天早晨去接你。”听到自己蕴藏心中已久的愿望就要实现时，却又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一下子愣住了，直到张参谋长又重复了一遍，我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原来，杨得志同志把我的愿望分别告诉了张经武同志和中央党校副校长彭真同志。他们又报告了毛主席，毛主席马上就答应见我。

8 月 26 日早晨，太阳刚刚从东方升起，贺老总派来的汽车就开到了我家门口。全家人和许多老战友都来为我送行，嘱托我代他们向毛主席问好。我的二女儿年儿听说我要去见毛主席，叫着跳着也要去。我怕耽误时间，就带她一起上了汽车。

清泉沟距延安将近 200 里路，汽车在山问大道上疾驰。在当时的陕甘宁边区，汽车是最现代化的交通工具了，我却嫌汽车跑得太慢，恨不得一下子飞到毛主席身边，路旁美丽的景致也根本无心观赏。但一想起就要见到全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了，自己该说点什么好呢？我的心里不由得又有几分紧张。

汽车开到了枣园毛主席住处，早已等候在门前的工作人员看见我们来了，立刻返身进去向毛主席报告。我刚刚从汽车上下来，毛主席就走出了窑洞，满面笑容地向我伸出手，问道：“你是赵承金同志吧？”毛主席拉着年儿的手把我们让进窑洞。刚刚坐下，警卫员就给我倒来一杯热茶，然后又给年儿端来一盘点心。毛主席从衣袋里掏出一盒纸烟让我吸，我回答说不会，毛主席自己点着了一支，然后便问我是哪里人、多大年纪、有几个小孩⋯⋯ 那亲切的语气，就像和一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谈家常一样。我在路上的那种紧张心情，不知不觉地就消失了。

我向毛主席汇报了 1937 年 9 月东北军六九一团起义的经过。毛主席听得十分认真，他说：“你们从旧军队里出来，站到革命一边，党欢迎你们，人民也欢迎你们。”毛主席还详细询问了吕正操和其他一些同志的情况，我都一一作了回答。毛主席又说：“你们起义时，你母亲受了不少苦啊。”

毛主席的话，引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我们起义之后，国民党反动派恼羞成怒，不但封闭了六九一团在陕西省的办事处，而且对留在那里的起义官兵家属残酷地进行迫害。他们先后三次抄了我的家，还把我的母亲和两个女儿逮捕起来。当时我远在敌后，对家里的情况知道得并不十分清楚，但党中央却很快了解到这一切，立即给八路军西安办事处发去电报，千方百计地把我的母亲和女儿营救了出来。冀鲁豫军区杨得志司令员和苏振华政委又亲自安排人员，穿过日寇占领区，把母亲和孩子接到我的身边。想起这些，我的心中充满了对党的感激之情。

这时候毛主席又问我：“你母亲多大年纪了？听说现在还天天纺线。” 我回答说：“我母亲今年六十七岁，她纺线还是跟甘主任学的哩！”原来，我们到了陕甘宁之后，我母亲看到边区军民的大生产运动搞得热火朝天，也想学纺线。贺老总听说了，就派人给送来了两架纺车。开始时，我母亲纺出的线总是不匀，联防军政治部副主任甘泗琪同志到我家作客时看见了，就一面讲解动作要领，一面手把手地教起来。我告诉毛主席，我母亲现在已经成了纺线能手，纺出的线都交给了延安合作社。毛主席微笑着说：“老人家很进步啊，你回去后代我向她问好。”我连忙说：“主席，我来时母亲要我向您问好呢！”

接着，我向毛主席汇报了起义后部队的情况，当讲到起义时我带的一个营现在已发展成了九个团时，毛主席高兴地说：“我们的军队就是由小到大、由弱到强发展起来的。你们在敌后的情况我听说了一些，仗打得不错。”我回答说：“我们能取得一些成绩，都是党培养教育的结果。党对我们这支起义部队很关心，先后派了谭冠三、旷伏兆、何善远、张国华等同志来担任政治委员，这些同志对我的帮助都很大。可是自己进步不快，心里非常惭愧。”

毛主席安慰我说：“一个人的思想改造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既要抓紧，又不能着急。”

趁着这个机会，我说出了自己想到中央党校去学习的想法。毛主席解释说：“现在我们的工作十分紧张，还不可能抽出更多的干部去住校学习。这支部队你带过多年，目前还是留在那里工作好，你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嘛！可以自己找些马克思主义的书来看看。平时多看文件、多看报纸，也是一种学习。”毛主席还说，除了要学习政治，树立无产阶级人生观，还要学习无产阶级的战术思想。现在敌人的力量还很强大，我们在战略上要以少胜多，在战术上要以多胜少。接着，毛主席又一句一句地给我讲解了“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十六字决，中间还穿插一些战例，讲得深入浅出，精辟而又生动，我听得入了迷。

时间不知不觉地到了中午，我站起身来向毛主席告辞。毛主席说：“你不要走，一定要在这里吃午饭。”我说：“那太麻烦主席了。”毛主席说： “我自己种了点菜，你也来尝尝。”不一会儿，炊事员就端上来六盘炒菜，有韭菜、青椒、西红柿⋯⋯望着满桌热腾腾的饭菜，再看看毛主席居住的这间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张办公桌和几把凳子的简朴的窑洞，我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毛主席看我没动筷子，就亲自夹起一块西红柿放到我的碗里，说： “西红柿很有营养哟！”我一边吃一边称赞饭菜味道好，毛主席笑着说：“自己种的东西，吃起来觉得格外香。”

午饭后，毛主席不顾休息，继续和我谈了起来，问我整编后干部的思想情况怎么样，嘱咐我们加强部队的政治思想工作，搞好军事训练，不断提高战斗力，还要努力搞好生产，减轻人民的负担。我觉得自己耽误了毛主席半天时间，心中很不安，便再次起身告辞。临别时，毛主席送给我一张他在长征到达陕北后的照片，并且拿出一包蛋糕送给我的三女儿，说：“这是咱们边区自己生产的，给孩子带回去。”

我回到部队以后，在军人大会上介绍了见到毛主席的情景，传达了毛主席的指示，全旅干部战士都受到很大鼓舞。

（摘自赵承金：《回忆毛主席对我的关怀》，见《星火燎原》杂志 1983 年第 6 期，第 13—14 页。作者当时任八路军冀鲁豫四分区司令员，驻守边区联防军教导第一旅副旅长；1955 年被授予少将军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