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抽烟·过年

1938 年 4 月的一天上午,李秘书长在军委副官处招待所找到我,说:“小张,你去杨家岭给秘书处的同志理理发,怎么样?”我当即回答:“好,我这就去。”说完之后,我携带着理发工具,和李秘书长一同徒步向杨家岭走去。

延安的 4 月,到处春意盎然,蜜蜂在路旁盛开的花丛中飞来飞去,在这春回大地,柳垂风和之际,一路上和风拂面,使人感到惬意。来到秘书处, 根据李秘书长安排,先给两位秘书理了发。当我收拾理发工具,准备返回的时候,李秘书长从外面进来,笑盈盈地对我说:“毛主席也要理理发。”我听了一愣,带着疑问的口吻问:“李秘书长,要我给主席理发?!”

李秘书长点点头:“对,主席听说你来了,正好有时间,要你给他理一理。”真的要我给主席理发?顿时,我心情开始紧张起来,心想:我这是第一次给主席理发,要是理不好呢?见了主席我说些啥?没去之前,怀里像揣只小兔,嘣嘣直跳。我有点犹豫了。“给主席理发,怎么好推辞呢?”李秘

书长看出我不安的心情说:“不要紧,你快去吧。”在李秘书长催促下,由一位秘书引见,我进了主席的办公室,由于心情过于紧张,进屋时竟忘了给主席敬礼,一手提着理发工具箱,另一只手不知放哪是好,十分拘谨,站着也感到不自然。这时,只见主席手里拿着一支红铅笔,聚精会神地在看书。我仔细环视一下主席办公室,室内陈设十分简朴。这是用石头砌成的普通窑洞,一张没有油漆的桌子,几把破凳子,一把弹簧椅子的灰色布垫已经破了。挨着墙壁有两个书柜,叠叠层层装满了书籍。毛主席穿一身灰色中山服已经褪色变得发白了。一顶白色毡帽,放在桌子的右上角。

秘书走到主席身边轻声说:“主席,理发员来了。” “噢,好!”主席答应着,但眼睛仍然直盯在书上。我想:主席这样全

神贯注,一定是在思考一个什么重要问题。秘书将一把椅子搬到光线较好的地方。主席这才放下手中的书和笔,缓步走了过来,一边解开上衣扣,一边微笑着问我:“你是哪里人?”

“四川省崇化县的。” “姓什么?”

“姓张。”

在给主席理发之前,就这样主席和我一问一答地攀谈起来。看到主席待人这样和气,心情自然平静了几分,我准备好理发工具,轻声问主席:“是留长一点,还是剪短一点好?”

主席和蔼地说:“少剪一点吧。”我仔细认真地给主席理发。主席亲切地问我是哪个单位的?到副官处多长时间等。我一一作了回答。

主席又同我家里怎么样?

我说:“不知道,因为不敢写信。”当我说家乡仍被蒋介石军队占领时, 主席提高了声音,充满必胜的信心说:“用不了多长时间,抗战胜利了,就可以往家里写信了。”主席又询问我们副官处“小鬼”们的学习情况。我告诉主席每天的文化课时间,大家都能自觉坚持。我们的张教员很有学问,他讲的课我们都能听懂,大家的学习热情可高啦。

主席听说我们都愿意学习,十分高兴,连声说:“好!好!好好学习, 将来好做大事。”和主席这一阵谈话,我心中像抹了一层蜜,甜滋滋的。此刻,临来时那种忐忑不安的心情,早已烟消云散了。

我给主席理完发,分手时,主席和我握了握手,还要出来送我,这时, 真急得我手足无措,连事先想好的“请主席多保重身体”的话,也忘说了, 只是说:“不用送!不用送!!”

从杨家岭返回的路上,我心中有说不出的喜悦,回到了副官处,逢人便说:“我给主席理了发⋯⋯”

1938 年初,军委副官处招待所里,住进一位李营长。他从一二九师来, 和我们工作人员在一起吃饭,不久,互相熟悉了,在一起无话不谈。

李营长刚从前线回来,他弟兄仨一起参军。他们在战场上打仗都非常勇敢。可惜,两个哥哥先后为革命英勇牺牲了,现在只剩下他一人。据说毛主席也知道这件事。这个人性格直爽,说话高嗓门,直来直去,给人的印象是: 人是好人,就是办事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不过,他和我们副官处的“小鬼” 很合得来,每天见面总要打个招呼,或者亲呢地开开玩笑。

一天早晨,我正要去参加劳动,看到李营长情绪不太高,不声不语低头往前走,好像在合计着什么似的。我顺口问了一句:“李营长,干什么去?”

“从前线回来时弄的烟叶抽光了,烟瘾一上来,心里怪不是滋味的,出来溜达溜达。”他放谩了脚步,一边走一边和我说。

我看他犯了烟瘾,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也打心眼里同情他。我不会抽烟,拿不出烟来,只是随便附和着他:“那怎么办?到哪儿去弄点烟抽呢?”

他寻思一会儿说:“嗯,我找毛主席去。”

我一听他说话有点玄。因为没烟抽就去找毛主席,我从鼻子里只发出一个“哼”字,心想:“他敢找主席要烟抽?”

我跟他说:“你不就是一个营长吗?敢去跟毛主席要烟抽?!是真的, 还是吹乎啊?、

我这么一说,他竟发了急,要跟我打赌。 “小张,你不相信,咱俩赌点啥,我要是见到毛主席,把烟要来了,你

给买两根麻花,怎么样?”

看他那蛮有把握的神色,我还是不相信,于是,两个人便你一句我一句叫起号来。“打赌就打赌。”说完,他真的往毛主席住的方向走去。走出不远,还掉回头来喊一句:“小张,一言为定啊,输了可要买麻花!”“放心吧,没人和你赖。”我还了他一句。

当时,毛主席住在延安的西山脚下,离我们副官处招待所约摸有二三百米。既然打赌,就得弄出个输赢来。我站在副官处的平顶房上看着。只见他走到警卫员跟前说了一阵话,大模大样地进去了。

因为我还有劳动任务,没有等他出来,就参加劳动去了。心想:反正决定输赢得看他是否从毛主席那儿把烟要来。

劳动一结束,我径直跑到招待所。李营长一看到我,没容我开口,就先喊道:“小张,你来的正好,什么时候给买麻花?”说着他随手把烟拿出来亮了亮,“你看这就是毛主席给我的烟,还是外地造的呢!”他很得意地笑了。我一看,他真的向主席要烟抽。接着他又说:“不是跟你吹乎,咱跟主席要烟抽可不是头一回了,毛主席平易近人,军内军外谁不知道!别看咱官不大,有困难时,去找毛主席,他对咱可关心哩。”后来才知道,李营长真的不止一次跟毛主席要烟抽,毛主席的确非常关心这位为革命牺牲两个哥哥的李营长。

1941 年农历腊月三十,街上不时传来劈劈啪啪的爆竹声。副官处的“小鬼”们,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室内外收拾得整整齐齐,高高兴兴地迎接新春佳节。

这年,我在招待处食堂做管理员工作,我们炊事班有一位年过 60 的老同志,姓高,我们都称呼他“老高头”,也有人亲切地管他叫“老班长”。他为人忠厚,全家 6 口人都参加了革命,又是我们这里有名的劳动模范。因此, 大伙对他像对长辈一样敬重。三十日上午,老高头正为大家忙着过年吃喝的东西,主席的秘书来找他。“主席请他干什么去?”大家都在猜想。一直到了晚间,我去看望老高头时,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我走进他的宿舍,只见他正坐在床沿上喝开水,看他乐呵呵的样子,真像遇到了什么大喜事。老高头平时少言寡语,只知默不作声地干活,这回我进屋,他赶紧给我搬了条板凳。叫我坐下,接着就告诉我毛主席请他们几位老人去过节的情况。

他说:“快吃中午饭的时候,毛主席的秘书何培元同志对我说‘老高头, 主席请你去一起过年。’”我当时非常激动,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说:“毛

主席那么忙,我不能去打扰他!”何秘书说:“毛主席请你们一定去。”我实在推脱不过,就随何秘书一起去了。到主席住处一看,有给主席送水的老头,有给李作荣处长看孩子的老头,还有杨家岭的几位老人,总共十一二人, 都是 60 多岁的。我们在毛主席的小食堂里坐着,不一会,主席来了。大家都站了起来,这时,毛主席高兴地和我们每个人打着招呼,并且一一握手,然后对我们说:“你们都是我们这里的老年人,为革命奋斗了大半辈子,为了抗日救国,都作出了很大贡献,希望你们要保重身体,不要累坏了,我今天请你们来,一起过个年,祝你们长寿⋯⋯”

接着,毛主席邀请我们吃他为大家准备好的面。我们品尝着,一片欢声笑语。我们祝毛主席新年好、身体好,这个场面,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老高头说到这里,话题转到了他从小给地主放猪,几十年当牛做马,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有时,一病几天不能吃东西,狠心的地主老财连看也不看一眼。他激动地说:“毛主席是全国人民的领袖,这样关心我们普通战士、老百姓。”说着说着老高头的眼睛湿润了,他用衣服袖子拭了一下泪水说: “毛主席这样关心我们,我们都得好好干革命啊!”

(作者张永清,原题为《在毛主席身边的日子里》,见

《星火燎原》杂志 1983 年第 6 期,第 22—23 页。作者当时为中央军委副官处招待所工作人员、食堂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