谆谆教诲勉出征

1944 年 11 月 13 日。

这是我们团奉命出征、从陇东驻地到延安集结的第四天。

我们这次向豫西嵩山地区出征,中央军委命令王树声为司令员,戴季英为政委,组成豫西纵队。留守部队抽了警备四团和七七 0 团为该纵队的三支队和四支队。一支队和二支队均由华北抗日前线的部队抽派,早已进入洛阳以西地区,并已展开了工作。我们七七 0 团到延安的一营和二营,分别组成四支队的十团和十二团。我担任了四支队司令员,政治委员是原警备四团政治处主任刘健挺,李迎希同志担任了参谋长,卜万科任十团长,王厚安担任十二团长。

这天从清早开始,我一直忙忙碌碌的,去十团检查武器装备,又到十二团听取他们出征前政治思想工作教育情况汇报。

“报告司令员!”参谋张学柱迎头截住我说:“王树声司令员来支队了。他说毛主席要接见哩!⋯⋯”

“毛主席要接见?!”我又惊又喜,一边加快步子,一边又大声问道: “是现在吗?”

“就是现在啊!”远处传来王树声司令员的粗大嗓音。他早已骑在马上等着我,扬着手直嚷:“老张,快走呀!干不完的事,回头再搞嘛!”

我接过警卫员手中的马僵绳,急忙跃上马背,就去追赶王树声同

这次受毛主席接见的同志,有纵队政委戴季英、参谋长熊伯涛、政治部主任吕振球。还有三支队司令员陈先瑞、政治委员傅忠海。我们一行人,都满怀着喜悦的心情,一路谈笑风生,真有说不出的愉快。

我们在距枣园 1 里地的哨所前都下了马。然后,大家缓缓地步行进园。枣园的枣林中掩藏着一幢庄严的平房,这是中央书记处会议厅。厅前是

一条贯穿枣园的人工渠道——“幸福渠”,这条渠是在大生产运动中,枣园周围的人民群众,遵照党中央“自己动手、兴修水利”的号召,在中央书记处率领下,动员附近的部队、机关和学校,共同修筑的一条长 5 公里、可灌

溉 1200 亩耕地的水渠。因为这条渠水的浇灌,改变了过去缺水的状况,庄稼连年获得丰收,群众就把它叫做“幸福渠”。

走过渠上的木板小桥,我们来到了任弼时同志居住的平房前。

只见任弼时同志从室内走了出来,他见了我们笑着前来同我们一行人握手,连声说:

“好哇,好哇,来得好快嘛!对不起,先不能在我这儿坐哩。我们一同去主席那儿坐吧!主席说,你们豫西纵队要出征,中央书记处得去人参加座谈,听听同志们的意见哩!一来,中央好掌握情况;二来嘛,有些解决不了的困难,趁你们还在延安,中央尽力帮你们立即解决好啊!”

听到任弼时同志的这番话,我的心激动地直跳。我深深感到,党中央、中央军委最体察我们留守部队指战员的心。我暗暗地在心里说:党啊党,您有毛主席和一大批久经战争考验的革命家掌着舵,我们的革命事业一定会所向披靡!党啊党,您对自己的儿女如此关怀备至,我们这些出征的人,一定拼尽全力去为您的宏伟纲领和目标奋斗!

毛主席就住在任弼时同志住所后面,地势比较高。就像一个塬崖,毛主席住所在源上,而任弼时的住所则在崖下。

我们沿着一条走得光溜溜的斜坡小路,不到 3 分钟,就进入了矮墙环绕、

木门半掩的一个开阔的院落。院中,又各自分成 3 个小院。左方是一排平房式的窑房,那是周恩来副主席和邓颖超同志办公和住宿处。右方的小院,有

纵横两排窑房,是为朱总司令准备着的住房,因他在前方,暂时还未来居住。在这两个小院中间是一个较大的小院子,地势略微比左右两个小院都高些。这就是毛主席的办公室、住宿室、会客室和勤杂人员居住的地方。

我们刚接近毛主席居住的小院,任弼时同志就指示原地等待,他便去直接向毛主席报告。趁此机会,我仔细观看这周围的环境。

这个小院,坐落于山坡腰间。举足可登山顶,俯身能观延河;风景优美、空气清新;地面干燥、洁净,窑房简陋、整齐。相对而言,这里较之凤凰山脚、杨家岭上毛主席原来的住所,更适宜于毛主席日理万机、运筹帷幄的伟大工作啊!

毛主席同周副主席和任弼时同志前来招呼我们了。毛主席他仍旧穿着前几年的那身棉军服、棉布鞋。在同我握手时,我见他双眼布满血丝,这是缺少休息、过度劳累的象征。不过,他精神很愉快,面容显现着朝气蓬勃的神采,使我们见到他,立即有一种对革命胜利和光明前途充满坚定信念的情绪!

进入毛主席的办公室,周恩来、王稼祥等中央领导都在座,并热情招呼着我们。毛主席亲自给我们让着座,指着警卫人员摆上来的茶和烟,还说: 这些东西,还都是你们留守兵团同志们大生产运动的成果啊!我们刚来延安可想也想不到嘛,今天,我们阔多了哟!

趁这时机,陈先瑞同志和我都谈起了各自部队在大生产中的丰收数字。毛主席听后,笑盈盈地说:革命就是斗争,不争不斗,哪来的这好局面

呀?这次叫同志们来开个座谈会,也是商量如何扩大战果,去创造新形势, 开辟新局面呀!

毛主席亲自给我们每人发了一支香烟,他自己也点燃一支,边吸着烟边询问着出征部队的编制情况、干部配备和武器弹药。周副主席和王稼祥同志也纷纷询问部队的战斗士气怎样?部队中红军老战士和新入伍的战士比例多少?训练后的军事素质怎样?等等。

当讲到军事训练和部队战斗力时,毛主席从座椅上立起身来,用夹着半截香烟的右手伸展开,点着我们在座的 10 多人,说:你们这些同志,红军时期都是团以上的指挥员。打仗,可是要讲战略战术的呀,实践问题是非常重要的哟。你们红军时打仗,敌人都是蒋介石、国民党哪。那个时候,他们也晓得共产党的打法,我们更晓得国民党的几下子。这次出征,敌人方面情况就复杂多了嘛,蒿山地区有土顽,比这陇东的赵老五还顽固哟。又有地痞, 还有汉好。去那里要过黄河,要走洛阳,那些地方都是国统区和沦陷区,你们随时要同日本鬼子打仗,要同国民党顽固派们较量啊!

毛主席停顿了片刻,又点燃一支香烟,继续说:留守工作时间长了,打仗的实践机会相对就少了些。对付日本鬼子还不比国民党顽固派,这些军国主义奴化和豢养下的军人,讲究“武士道精神”。前线报来的材料都说明, 日本鬼于还是有相当战斗力的。我说呀,你“王大司令”,可得带些参加过对日作战的团营以上干部去啊⋯⋯

王树声同志听到这里,咧嘴大笑着,说: “主席,前线回来的团营以上干部可不多啊!再说,人家从前边回延安,

屁股还没坐热,又让人家去打仗,这⋯⋯”

毛主席也大笑起来,他磕掉烟灰,说,“王大司令”你就缺调查研究哩! 我们这些南征北战订惯仗的人,哪个真想把屁股坐热呀!啊?!包括你在内, 去党校学了一个月,就吵吵嚷嚷要上战场。人家不都一个样吗?从这点上讲,

我看肖劲光同志的留守兵团那些五湖四海的人马,就很值得大家学习嘛!三原改编时,他们不也一样擦好了枪要上前方的吗,可是,叫人家留守,人家二话没说,马上收枪刺,立正向后转,到陇东去了,到绥德去了,到三边去了。上前方打仗,能立战功,又升官快,可他们一守就是七八年啊!今天叫出征,一个一个又包包一背,胡于也不刮,马上来延安了。同志咧,前方后方都是一条战线哇,从前方回来,是为了学习,学习好了,还是要上前方的嘛!我看,只有高兴,保险没人吊丧脸!”

根据毛主席的指示,周副主席、王稼祥、任弼时等首长当场决定,由王树声司令员和戴季英政委牵头,立即从延安“抗大”、“党校”等机关和院校中,调派些有对日作战实际经验的团营以上干部,安排到我们豫西纵队里备支队和团营当指挥员。

接着,毛主席又关切地询问了我们出征的团以上干部们的身体状况和个人生活。

在接见快完时,毛主席又语重心长地叮嘱我们,说:同志们,这次出征豫西,是中央经过反复酝酿后决定的。王震同志的三五九旅已走了一个星期了。他那支部队是南征的突击队,是去当“开路先锋”的。也是中央战略部署中的一颗石子、一把利剑。王震同志南征,就为今后我们党和军队向中原发展,探了一次路,劈开了一条道! 10 年前,蒋介石凭借他的几十万军队, 欲灭绝共产党和红军,挤我们撤离了江西苏区、大别山苏区;今天,我们没有被灭亡,而是更发展、壮大和成熟了,光在延安和陕北,可不行啊,我们军队很苦、陕北人民也很苦啊!我们要杀出去,要冲破日本鬼子和国民党顽固派的封锁圈!你们去豫西,是和王震南征一个军事部署中的两条不同战线。你们去豫西,是很有意义的。

毛主席把我们带到了一幅军事地图旁。这时,周恩来副主席走拢来,接着说道:这次王震同志南征和你们出征豫西,都是主席多次考虑后决定的。主席曾向我说:放一支部队到豫百,就可抓住“两线”、控制“四点”啊!周副主席手拿着一支红色铅笔,边比画边继续说:这是平汉线,这是陇

海线。这两条铁路线,不仅是日军密切关注的两大生命线,也是国民党蒋介石一直窥觑的两条交通血脉。

这时,毛主席插话说:你们一下插进豫西,把伏牛山区、蒿山地区全抢到手心中,日本鬼子也不敢近中原,还可以把蒋介石堵在四川峨嵋山。同志们可要想得远点啊,蒋介石本性改不了的,他现在是坐山观虎斗,想日后, 我们共产党人把日本鬼子赶走了,他来收“渔利”呀!你们去那里,稳扎稳打,立下足,建好家园,发动人民起来搞共产主义革命。一旦人民群众起来革命了,他蒋介石再想灭共产党和八路军,就更不容易嘛!

趁毛主席抽烟的时候,周副主席又说:还有郑州、洛阳、许昌、开封, 这是“四点”。你们把“两线”、“四点”,紧紧攫住。北方,可以同我们晋、冀、鲁、豫抗日根据地连接一片;南可用鄂豫边地区李先念同志的新四军和抗日人民结成一家。这样,我们党今后大举出兵中原,收复失地,重振革命根据地,就可有一个畅通无阻的桥梁了!

毛主席和周副主席这段极力精辟、透彻的讲解,使我们受接见的人都笑逐颜开、心花怒放了。我的眼前,好像展开了一幅中国共产主义革命的壮丽图画,我的耳边像震响了全国各个抗日战场上擂动着的排山倒海的进军战鼓⋯⋯

毛主席、周副主席、王稼祥、任弼时等中央首长的接见和谈话,足足有3 个小时。接见完毕,他们又一直把我们送出枣园,尽管我们再三谢绝,请首长们留步,可是,首长们却执意要送行。周副主席还笑呵呵地说:

“好吧,今天就只送到枣园门口;等两天,我们去东关飞机场再好好送吧!”

经过毛主席接见后,我们纵队又认真准备了近一个星期时间。11 月 19 日,我们正式向黄河方向启程进发。

这大,天气极好,虽不是万里无云,却也是陕北高原冬天少有的一个艳阳天。

我们纵队两个支队,号称上万人的大部队,摆在延安东关机场上,却才两千人。而且,武器还是 10 年前老掉牙的“七九枪”、“汉阳造”、“三八

大盖”这类“洋枪”,只有少数几支。战士们的军服,比 10 年前阔多了,整齐多了,可也是大生产中自己动手纺织成的棉布装。有趣的是,这些军服, 有的用槐树皮、柳树根等煎水染了绿色、黄色或灰色,服装崭新而色泽各异。不过,人人精神抖擞、气字轩昂。

毛主席、周副主席、王稼祥、任弼时等中央首长,亲自来送行,中央军委、中央各院校和党政军机关也都来送别,这使我们实在感动,出征人和送行入都互相鼓励、祝贺和话别,一时间,小小的东关飞机场,人如潮涌,欢声笑话,震彻大际。

当我又一次向毛主席和周副主席敬礼、当我又一次同中央首长们握手时,心中异常激动,胸中尤如大河奔腾,真有千言万语要向党诉说、向延安倾谈啊!可是,我停立良久,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等到首长们握手送行完毕,我们在熊伯涛参谋长的口令下,迈步向前进发时,我才想起了延安里党政军民都喜欢唱的一首《延安颂》歌曲。于是, 我心中涌动着无尽的情思。

我的脚步在迈动,而双眼却不断回顾。我看看玉带似的延河水,望望那雄伟庄严的宝塔山,我难舍难分的心在痛着,我激动的眼泪在滚流,我颤抖的嘴唇缓缓地启动了:

“别了,宝塔山; “别了,延河水;

“别了,我永难忘怀的陇东——大凤川; “别了啊,我敬爱的圣地和母亲——延安!⋯⋯”

(选编自张才干:《留守陇东》,甘肃人民出版社 1984

年 10 月版,第 397—419 页,作者时任八路军豫西纵队四支队司令员;1955 年被授予中将军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