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草地雪山路漫漫

  1. 挥师抢渡金沙江

1935 年 4 月下旬,我们一方面军从贵州西南的盘县、兴义之间西进到云南境内,攻占了沾益、马龙等城,迅速通过了滇黔公路,向昆明以北的嵩明、禄功一线西进,侦察北渡金沙江的渡口。

当时,由于没有地图,对云南的地形道路很陌生,靠一份全省略图,地点路线都很不准确。全军都不知道金沙江渡口的位置在哪里,仅靠询问向导探索前进。这时,中央军委指示各部队应想尽一切办法,搜集小比例尺地图和向当地群众调查,迅速找到供大部队渡江的地点。

4 月 28 日,负责打前站的管理科长刘金定同志和我,带领先遣分队—— 侦察通信队,直往通向昆明的公路行进。大约走了一小时左右,我俩同时发现西南方向升起一道飞扬的烟尘,正向我们滚滚而来。目标越来越大,大约距我们尖兵班五六百米时,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汽车来了,是敌人的汽车!”瞬间,刘金定、我和侦察队长陈育才同志,不约而同地发出“向左侧沟里卧下,瞄准汽车准备射击!”当汽车离我们 60 米左右,排子枪的子弹嗖嗖飞向车轮,敌人的汽车兵已经感到轮胎漏气了,既不能向前,也倒退不了, 便刹车停住了。我们立即涌向车前,命令驾驶室里的两个敌人:“举起双手来!”他们高举两只手,哀求道:“请饶命!我们投降!”把这两个俘虏的武器收缴后,我领一个侦察班掀开汽车后面的蒙布,跳上车箱里检查,没有发现武器弹药,但有两个大包皮和若干包装很好的小木头箱子。我先打开一个皮包,翻开一看:地图,云南省的十万分之一的地图!我站在车箱里大声这样说。顿时,车上车下的同志们都兴高采烈地齐声说:这下我们可以知道渡江的地点了,当我们用汽车工具箱里的钳子、鎯头敲开一个木箱时,啊! 全是小玻璃瓶子,里面装的是云南白药。从说明书看,这是医治跌打损伤特别是止血的特效药品。大家又是一番热闹。真是两件宝呀!我们正需要这两样东西的时候,敌人就送货上门,真可谓是“雪里送炭”!我们很快就把这两种“珍品”从汽车上卸了下来,放在路旁,改成能挑运走的轻便担子。

刘金定同志审问那个军官,得到的口供是:薛岳到了贵阳,奉蒋介石之命,要率部向云南追剿我军,但没有云南省的详图,也缺乏医治伤兵的药品, 于是就向龙云写了一封信,派其副官乘车前往昆明,请求支援。龙云看了薛岳的求援信,批给了云南省十万分之一地图 10 份,白药 10 箱。这个军官就是薛岳的副官,他在昆明吃过午饭,乘车返回贵阳途中,不料遭我军射击, 汽车轮胎跑气,不能动弹,当了俘虏。

太阳下山的时候,毛主席、朱总司令、周副主席、刘总参谋长等中央军委首长,同总司令部直属单位来到附近村庄,同意在此宿营。按照打前站同志划定的区域,各单位依次迸住营房。

毛、朱、周、刘首长进屋以后,刘金定和我立即向他们汇报缴获汽车、

审讯俘虏口供,以及获得的云南地图、白药等情况。毛主席听了特别高兴, 风趣地说:“我们正为没有云南详图而犯愁的时候,敌人就送上门来了,真是解了燃眉之急!当然,你们两个参谋在先头带领侦察通信队发现这一突然情况后,机变行事,处置得当,才使这辆汽车没有跑掉,既缴获了地图、白药,又活捉了军官,打得很漂亮。从一定意义上说,这一战绩比在战场上缴获的武器还重要,可谓巧获呀!对薛岳的那个副官,侦察科要再详细审问, 从中了解敌人的底细,汽车兵知道情况不多,如果没有什么油水,就可以释放他走。”我俩把毛主席的指示,向侦察科做了传达。第二天上午,侦察科报告说:对这个军官审讯到半夜,问不出很多新情况,就让他睡觉去了。他趁看管不严,于拂晓潜逃了。

吃过晚饭以后,毛主席和朱德、周恩来、刘怕承、张闻天、王稼祥、博古、陈云、李富春等中央领导同志,汇集在作战科的一间 30 多平方米的办公室,周副主席先让当天值班的孔石泉、王辉两个参谋汇报了当晚我第一、三、五、九军团能够到达的地点,接着要第二局曾希圣局长谈了对敌情的估计与判断,然后叫我对照刚缴获的十万分之一地图,把军委纵队与第一、三军团从所在地到金沙江最近的龙街、绞平、洪门三个渡口的距离和行进路线(最近 200 公里,最远为 230 公里),用红铅笔描画出来。毛主席听了上述三个汇报后,请刘、朱、周首长谈谈如何部署兵力,迅速抢占渡口,北上四川的意见。其他中央领导同志讲了各自的看法。这时,已经深夜 11 点了,毛主席最后综合了到会同志的意见,讲了三条:

一是,自遵义会议以后,我军由于大胆穿插,机动作战,已把蒋介石的尾追部队甩在侧后,现在已经取得了西进北渡金沙江的最有利时机。但是, 蒋介石在贵阳已经发现我主力从贵州西南向云南的东北方向急速前进,因而正调集近 70 个团的兵力向我尾追;万耀煌的第十三师为其先锋,离我后卫部队——五军团只有两三天的行程。不过,金沙江两岸目前尚无敌人正规部队防守,比较空虚,对我有利。

二是,从进入云南境内的地形条件,特别是从今天缴获的十万分之一图上看,昆明东北地区是一块比较大的平原,不像湖南贵州两省有良好的山区可以利用,我军现在不宜在平川地带同敌人进行大的战斗,尤其要避开省城昆明为好。

三是,根据上述敌情、地形和我军今天所到的位置,对我们过去决定一方面军北上进入四川西部,同红四方面军会合,创造革命根据地的方针,已经有实现的可能了。因此,我军应趁沿江敌军空虚,尾追敌人距我们尚有三四大的行程,迅速抢渡金沙江,以争取先机。如果大家同意这一作战方针, 我提议具体的兵力部署如下:一军团为左纵队,从现驻地出发,经嵩明、武定一线西进至元谋,然后急速北进,抢占龙街渡口;三军团为右纵队,从现地出发,经寻甸然后北进,抢占洪门渡口;军委直属单位为中央军委纵队, 提议由刘伯承同志率领,干部团为前锋,经石板河、团街直插绞平渡口。以上三路,从明天拂晓起,均应日夜兼程前进,先头部队每天必须行程 50 公里

以上,沿途不与敌人恋战,更不要费时强攻具城,务必在 5 月 3 日前抢占上述渡口,收集船只,北渡之后,要不惜一切牺牲巩固与坚守阵地,为后续部队渡江北进创造有利条件。我们在 5 月 3 日前若能抢占龙街、绞平、洪门三个渡口是上策,万一敌人先我烧船,能占领其中的一个到两个亦有办法。最忌的是,龙云先我通风报信,下令把各渡口船只在我军到达以前烧毁或撤到

北岸。因此,要不怕疲劳,务必限定在 4 天之内赶到江边抢占渡口。这是全军胜败最关键的一着棋,一定要把这步祺走活!五军团为后卫,可派一个加强的轻装营,进至嵩明以南的杨林附近佯动,以迷惑敌人,使之产生错觉, 以为我军要攻占昆明城,其主力随军委纵队之后,向西北的金沙江方向跟进。为了阻滞敌人的尾追,不免要受一些损失,为了全军北进的利益,这是必不可免的牺牲,应从政治思想上向该军解释清楚。九军团作为钳制部队,独立行动,以分散尾追之敌。该军团应在会泽、巧家之间自行选择渡江的地点, 渡江以后再同主力会师。

毛主席的上述作战方针和渡江决心,为到会同志一致称赞,表示完全同意。

孔石泉,王辉两同志,按照毛主席刚才口述的记录,立即拟写了关于我军速渡金沙江,在川西建立苏区的作战部署与指示的电文。当发给各军团的这一万万火急电报送请周恩来副主席审阅签发时,已经是鸡鸣报晓的时辰—

—4 月 29 日了。这就是 1935 年 4 月 29 日《中央军委关于我军速渡全沙江在川西建立苏区的指示》的由来。

1935 年 5 月 1 日,毛主席和其他军委首长到达小仓街以后,再次发出了一军团火速抢占龙街渡,三军回抢占洪门渡,刘伯承、宋任穷同志率领干部队一个营加工兵二十九分队抢占绞平渡的指示。但当一军团先头部队抵达龙街渡口时,渡船刚被敌人烧毁。加上那里江面宽,缺乏架设渡桥的器材,又易受敌机的骚扰,无法渡江;三军团进占洪门渡口后,虽然缴获了两只小船, 但每次只能渡十余人,仅北渡了一个团,拖的时间很长,而江水流速又太急, 也无法架设渡桥。只有刘伯承、宋任穷同志带领的干部团,于 5 月 3 日凌晨抵达江边,缴获了两只木船,偷渡到北岸成功,并消灭了四川军阀的一个连的守敌,完全控制了绞平渡的南北岸。尔后,又在上下游寻找搜获了 5 只木

船。这 7 只木船,大的能乘 30 余人,小的只能乘 10 余人,每次能渡 150 余

人。经计算,昼夜不停摆渡,全军需要 5 天才能渡完。如不能紧密衔接,则需要的时间更长。而左右两纵队距绞平渡口有两天以上的行程,怎么办呢? 只有加重五军团的后卫掩护任务。为了保证主力红军能渡到北岸,毛主席派总政治部代主任李富春同志,到五军团进行深入的思想政治动员,要他们不惜一切代价,阻击敌人向江边前进,以赢得 6 天的时间,给主力红军渡江。

当时蒋介石在贵阳,从飞机的侦察报告中,得知我先头部队已抵绞平渡, 他心慌意乱,气急败坏,没有预料我军如此神速,其尾追部队被甩得老远。蒋介石急忙飞抵昆明,坐镇指挥,调整部署,妄图利用居高临下的地势,迫我背水作战,采用分进合击的战术,把红军“围剿”于金沙江以南的深山峡谷地带。他除了要吴奇伟、周浑元两个纵队火速前进,天天派飞机轰炸外, 于 5 月 3 日,急令已经到达团街附近的万耀煌第十三师,全力向绞平渡口尾追我军,保持火力接触,不让我军摆脱,以利周、吴两纵队迅速向该师方向增援。

战争也如同其官事物一样,有它自己的客观规律,并不会按蒋介石的主观意愿发展。第十三师不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万耀煌又是个老奸巨猾的军阀,蒋、万之间有矛盾。万师虽有 3 个旅 9 个团共 1 万多人,却力图保存自己的实力。因此,他的先头部队与我五军团的后卫第三十七团火力接触后, 遭我猛烈反击,便于团街构筑工事,固守不动了。万耀煌深知若按蒋介石的命令办,就是孤军深入,没有后援,我军就会趁机吃掉他;若只与我后卫部

队保持接触,不尽力追击,吴、周两个纵队赶到后,必然说他作战不利,蒋介石就会借机将其吞并。为了摆脱这一困境,万耀煌想了个金蝉脱壳之计, 于 5 月 4 日晚,向蒋介石发了一份电报,谎称:他派侦察队严密搜索,在前进的方向上,尚未发现共军的任何行迹,故决定在原地休整一天,俟查明共军去向后,再尾击而剿之。5 日晚上,万又向蒋发电继续谎称:经过一天的侦察,前方仍未发现共军,6 日拂晓前如无新的训示,他率部队从团街以南沿原路返回,协同友军从其它方向“围剿”共军。这是万耀煌的退兵之计。其实,他在发出这一电报后,就已经命令部队往后撤了,拂晓前哪能收到蒋的指示呢?蒋介石接到电报后,怒气冲天,向万耀煌发出“限即刻到”的手令,断定飞机侦察共军确实已经从绞平渡到了北岸,令其仍从团街向绞平渡口全力追剿,如再违令,将按军法从事。万耀煌收到这份命令,已经是 6 日

半夜了。他向蒋介石回报说,他率领部队将于 7 日再向团街前进。从万耀煌

先头部队进抵团街,到他部重新返回,延误了 3 天多时间,加上从团街以南到绞平渡口还有两天多的路程。这样,我军就赢得了必需的渡江时间。

毛主席、朱总司令、周副主席率领军委纵队,于 5 月 3 日晚上赶到了绞

平渡,在北岸组成了渡江指挥部。军委纵队于 4 日渡过了金沙江。在相继收到了三军团和一军团不能从洪门、龙街渡江的电报以后,又侦悉万耀煌要保存实力,往回缩的情报,认为利用敌人“给予”的这段时间,可以迅速地把一、三军团调过来渡江。5 月 5 日上午,毛主席同朱总司令、周副主席一道来到设在一个崖洞里的作战指挥室,主席困一支红铅笔指画着一幅挂在壁上的十万分之一地图,示形而又风趣地对我们几个作战参谋说:你们看,龙云的部队被我们“调”到贵州去了,现在万耀煌的第十三师又要听我们“指挥” 了。你们知道三国时代诸葛亮借东风的故事吗?我们现在借用蒋介石与万耀煌的矛盾,把主力部队调到这里来渡江。将来也让后人写段故事吧!当然, 两者的情况不同。我们听了,都为主席巧妙利用敌人矛盾,果断的指挥艺术叫好!毛主席当即指示我们:命令第一、三军团分别从龙街、洪门沿山谷小道兼程向绞平渡汇集。部队按指令时间赶到,依次渡江,于 8 日中午全部到达北岸。第五军团在完成了掩护一、三军团渡江任务之后,也全部安全地过了金沙江。

我军在毛主席的英明指挥下,经过周副主席的严密组织及时调空,依靠7 只小木船,用了 6 天时间,于 1935 年 5 月 9 日上午,全部抢渡完毕。当万

耀煌师 10 日赶到江边时,渡船已在北岸烧毁,一无所获,只好望江兴叹!红一方面军顺利渡江,为北上抗日迈出了可喜的一步。而蒋介石妄图把我军“围剿”于金沙江以南的计划,则成了泡影。

总政治部宣传队,为了颂扬毛主席挥师安全渡过金沙江,没有受到损失的英明决策,特意写了一首向部队进行宣传教育的诗歌:

白军内部有矛盾, 对我抢渡很便利; 万阀不战龟回缩, 全是为了保实力。再下手令追剿时, 主席挥师已北进; 江南剩双破草鞋,

蒋贼气得哭丧病。

(摘录自吕黎平:《青春的步履》,第 182—192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