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委员教我们发动群众

1927 年冬，我们跟随着毛泽东同志到了井冈山附近地区——江西永新县属的三湾，把部队整编好了。但那里没有什么根基，住下来之后，立即要着手建立根据地。毛委员派特务连、军官队和一部分伤病员到井冈山区去开辟工作；其余的分成三路，向井冈山附近的宁冈、永新、遂川、莲花、茶陵、万安、酃县等地去活动。临行之前，毛委员召集我们讲了话，指示我们：要向群众作宣传，扩大革命影响，并让他们知道，我们工农群众的军队并没有被敌人消灭，还有很大的力量。他还要我们用郭亮同志（郭亮为湖南长沙县人，工人运动领导者，曾任中共湖南省委委员兼工农部长、省总工会委员长、湘鄂赣边特委书记，在湘赣人民中有很高威信。1928 年 3 月，因叛徒出卖被捕牺牲——编者。）的名义出布告。

我所在的二连和三连一路，由团长和党代表率领，开往酃县、安仁、茶陵一带。

一路上，按照毛委员的指示，用郭亮同志的名义，在街头巷尾到处张贴布告，又用工农革命军名义张贴“打倒上豪劣绅”“打倒蒋介石”“打倒许克祥”“打倒帝国主义”“工农革命军是穷人的军队”“共产党万岁”等标语。起初，群众看到我们这些颈上系着红布带的军人，摸不清我们的来路，不敢出来。后来知道是共产党的部队回来了，人们便走出家门，拥到布告、标语下面，看着、念着。

当时反革命力量很大，我们两个连只有 100 多人，只能一边走。一边宣传，不敢多停留，在安仁县城，我们打了一个大土豪，没收了一大堆资财。在茶陵开监放了犯人。就这样，在几天时间里，穿过了三四个县城，回到了山区。

虽说只有矩短的几天，但由于当时部队刚建立不久，纪律松，办法少，又远离毛委员的领导，闹出了不少事情。

在安仁县城打土豪时，没收了许多资财。按说这些东西应该分给贫苦群众，可是谁也不知道该这么办，只考虑怎样公平合理地分给全体士兵，研究了几次，还是采取绝对平均的办法：把部队带到空场上，两个连混合起来，排好队站在一边，墙那边放着一堆堆事先搭配好了的东西，有皮袄、鞋子、被子、毯子，甚至还有草篮子、鸡蛋等等。军官们有的负责分东西，有的负责监督。一切准备停当之后，就喊起来：“第三伍前一名出列”，“倒数第二伍后一名出列”⋯⋯就这样吆吆喝喝地把大堆资财分掉了。

11 月下旬，突然接到出发的命令。我们走到大井，一、三连也赶到了。这时才听说毛委员要我们下山去打茶陵，大家兴奋极了。

第二天下午，我们到了大垅。等整理好队伍之后，毛委员就给我们讲话。他首先分析了当前的形势，指出现在蒋唐军阀混战，反动军队都拉走了，山下县城空虚，正是开展革命工作的好机会。接着，他说：“你们马上就要出

发了。我是很想跟大家一起去闹革命的，”说到这里，毛委员用手指了指脚，脸带微笑，诙谐地说：“可是我的脚不让我革命，这真叫没办法。”原来，他的腿上长了疮，行动不便。

我们又一次离开毛委员，下山去了。

一路上很顺利，打茶陵也没有遇到对手，一下就占领了。没几天就成立起县人民委员会。并且把原在茶陵搞过工农运动的人找了出来，恢复了工会和农民协会。这是第一次搞政权工作，也不知怎样搞法，只好一切都按照旧政府的样子，升堂审案，收税完粮⋯⋯

部队在城里住下来，仍沿用旧式带兵的方法，每天除了三操两讲两点名、站岗放哨以外，很少进行政治活动。虽然也曾旅人打过几家土豪，但只是为了改善部队生活，并没有去做发动和组织群众的工作。部队的给养，也像旧军队一样，通过商会向各商铺摊派。这一段时间，部队乱得很。

我们在茶陵的所作所为，很快传到了毛委员那里。他写来指示：立即撤销具人民委员会，组织工农兵政府，派谭震林同志任工农兵政府主席。并指示部队中要加强政治生活。

毛委员的指示下来之后，县政府大衙门的样式去掉了，动员和组织工农群众的工作也活跃起来了。湘赣边界的第一个工农兵政权，在茶陵诞生了。正当我们欢欣鼓舞庆祝第一个红色政权诞生的时候，蒋唐混战停止了，

湖南的敌人吴尚派了一个团，开到了茶陵，企图把我们一举消灭。当时我们对毛泽东同志教导我们的游击战术，体会不深，也不能灵活运用。因此，竟和敌人展开了拼消耗的阻击战。顽强的战斗一直坚持到黄昏，周围敌人仍在陆续增兵。部队在茶陵无法立足，只好撤回井冈山，住在宁冈县的砻市。

有一天，毛委员又来到我们这里，召集大家讲话。他开头就说：“你们茶陵这一仗，打得很勇敢。”听到毛委员称赞我们，谁都高兴得不得了。接着他又说：“你们在茶陵没有做群众工作，没有筹款，这个不好。”

这时，毛委员开始给我们详细他讲解了工农革命军的任务。记得大意是说：中国有历史以来，官兵都是骑在老百姓头上的。现在老百姓见到我们和颜悦色，就像皇帝开了恩。我们是工农革命军，只是对群众态度好还不够；我们每个人是战士，也是宣传员，不仅要打仗，还要向群众宣传我们的主张，组织群众，武装群众。只要我们和群众团结一起，革命胜利就有把握了。

讲到这里，毛委员停了一下，随即伸出了双手，用右手一个一个地扳着左手手指，逐条宣布了工农革命军的三大任务：第一，是打仗消灭敌人；第二，是打土豪筹款子；第三，是宣传群众、组织群众、武装群众、组织革命委员会、组织游击队、赤卫队。

这段话，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我们在茶陵所犯错误的老根子，像黑夜里的一盏明灯，把前进的道路照得透亮。从此，我们就不再像以前那样糊涂了。在砻市那次讲话中，毛委员还再一次向我们讲解了三大纪律，要我们严

格遵守，谁也不得违犯。后来，我们都把三大纪律，背得滚爪烂熟，并且认真地照着它做。连里党支部还把它当作检查行动的标准。

以后，毛委员集合部队讲话的次数更多了。每一次都要给我们讲解当前的形势、在井冈山建立根据地的道理、井冈山的地势，和周围群众的生活情形⋯⋯在讲解建立革命根据地的道理同时，毛委员还经常教给我们发动群众、组织群众的方法。记得他说过：开始时穷人一般都不敢要地主的东西，我们就要在晚上把东西秘密地送到穷人家里去，或者把这个地方土豪的资

财，带到另一个地方分给穷人。⋯⋯

又有一天，毛委员把部队集合起来说：上次你们从井冈山西边的茶陵来，这次我们一起到东边的遂川去。那个县里敌人只有很少地方武装，不敢同我们打仗。那里有很多大土豪，银元都埋在地下睡觉，工人农民都穷得要向。到那里以后，大家都要做群众工作，要打土豪，筹款子，发动群众。

部队随着毛委员下山了，迎着深冬的寒风，走着崎岖的山路，向遂川挺进，我们的军装虽已磨损得破烂不堪，然而几个月前由于失败而带来的张惶、不振的情绪早已一扫而光。个个精神抖擞，步伐雄壮，都想到山下轰轰烈烈地干它一番。

队伍经过黄坳，来到大坑。这里完全下像我们在山上时所想象的集镇的样子，老百姓都走光了，街道上冷冷清清，偶然碰上一两个人。也尽是些老头、老婆婆。

按照毛委员的指示，我们打开土豪紧锁的大门，里面真是五光十色，什么都有。光是泡在茶油里的腊肉、腊鸡、腊鱼和各种各样的油炸果子。就有好几大缸。土豪们已经把过年的事安排得妥妥帖帖了，可是，走到穷人家一看，阴暗、潮湿、破烂的房子里，除了床上的一条破席子以外，啥都没有。这是多么强烈的对比啊！同志们都气鼓鼓的。立即把土豪家搞了个天翻地覆，只要能拿的，全都搬了出来。搞到的那些资财，全部送到穷人家里。

来到遂川，情况和大坑相仿。我们向没有走的老人宣传，他们多半都不理睬；把财物分给他们，他们摇摇头，拱拱手，谁都不接受。于是我们就从小处着手，先分一些可吃的东西，因为东西吃掉了不留痕迹，不怕土豪倒算。以后，我们加强宣传，打破群众顾虑，使留在城里的人逐渐靠近我们。

工农革命军爱护群众的行动，很快传开来。两三天里，穷人们都陆续回来了。我们的宣传工作也繁忙起来。由班、排干部组成小组，每个组部有红布做的小旗子，旗子上横写着三个大字：宣传队。红旗到处，群众团团围住，静听红军战士讲话。因为我会湖南客家话，小组就常推我出来讲。也不知怎么的，一看见站在前面这许多穷人，自己在家受苦的事，一下就涌上心头。我高声说：“我在家跟你们一样，受尽了土豪劣绅的压迫剥削，没命地干活，也吃不饱肚子。我们穷人要翻身，就得打倒土豪劣绅，要分他们的田，要组织起革命委员会来跟他们斗啊！⋯⋯”这么一讲，小组的同志和群众就一起呼一阵口号，然后我们就带着群众到土豪家里去分东西，用具、衣服、谷子，连猪也杀了，切成一块一块的分给穷人。穷人们欢天喜地地抬着东西，回到自己家里去。

没几天，县城的局面打开了。毛委员就派我们到郊区去开展工作。我们连被派到离城 20 多里的和尚坪。在那里活动了近 20 天，毛委员从城里传来指示，要部队回遂川过年。

走的那一天，群众都来送行。时间虽短，却已和群众建立了很深的感情，要走了，真有点舍不得。

除夕那天，毛委员宣布放假三天。每人发给几块银元，除夕夜里还举行了大会餐。我们二连在一个古祠党里摆上一张张方桌，不分军官士兵，团聚共乐。街上鞭炮声、锣鼓声响成一片，军民沉浸在欢乐中，整个遂川城灯火辉煌，彻夜不熄。

我们就这样欢欢乐乐地过了第一个胜利年。休息几天之后，除了留下在遂川城和郊区工作的少数部队以外，又分成好几路，下乡去开展全县的工作。

为了更好地统一军事指挥，统一领导筹款和发动群众筹各项工作，毛委员又规定每一路单独行动的部队，不分大小都要组织起行动委员会，营里有，连里也有。行动委员会由军事首长、党代表和一部分班、排干部组成。行动委员会三五天就要检查一次工作，例如进行几次宣传，组织了多少群众，打了多少家土豪，没收和分发多少东西，筹了多少款，工作中的经验、优缺点，以及附近的敌情等等，都要作详细的汇报，并按级上送。直到毛委员那里。行动委员会检查工作是很严格的，有一次，我们杀了土豪的一只猪分给群众，留下一部分较好的肉和猪肝改善生活，这件事让行动委员检查出来了，受到了严厉的批评。这以后成了一条纪律：凡是好东西要尽先分给群众，任何人都不准擅自拿打土豪得来的东西。

遂川全县就在这短短的时期中，掀起了翻天覆地的革命斗争，土豪劣绅打倒了，反动政权垮台了，贫苦群众站起来了，工农革命政权建立起来了，赤卫队、游击队保护着革命胜利的果实。

我们从左安回来以后，毛委员亲自领导着大家，总结了这一段时间的工作，进一步提高了大家的思想水平和工作能力。三四天以后，又分成几路到各地去开展工作。我们二连这次是去遂川西北的五斗江。出发前，每个人都穿上了灰色的新军装，戴上八角形的工人帽，还发给一套白布衬衫袄，连子弹带、干粮袋也换了新的。系在颈上的红布飘带，也换成印有“工农革命军” 字样的红布袖章了。

我们这支人数不多的工农革命武装，就这样在毛委员亲自领导下，在井冈山四周开展游击战争和群众工作，建立和扩大了革命根据地。它就像一支永不熄灭的火炬，照亮着井冈山四周的广大农村，到处点燃起革命的烽火。

（作者赖毅：选自《星火燎原》选编之一，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出版社 1979 年版，第 178 一 186 页。作者当时任中国工农革命军第一师一团二连排长；1955 年被授予中将军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