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离延安前夕

敌人已经进到金盆湾、南泥湾一带。前方部队为保卫延安，正在激烈战斗，枪炮声终日可闻。

敌人离得这么近了，毛主席还是泰然自若，丝毫看不出要转移的意思。他看战报，批电报，给前线部队写慰问信，或者对着地图抽烟沉思，就是不说什么时候离开。

1q47 年 3 月 18 日清晨一起床，彭总就找我和龙飞虎同志到他的住处谈

话。他见了面就问我：“你们警卫排的人都打过仗没有？”

我回答：“我们大多是从前方调来的，都经过几年的战斗锻炼，在最近的防空中表现得勇敢、沉着。”

彭总很严肃，听了我的回答，脸上没有任何表示，继续问：“你们都有些什么武器？”

“都是 20 响的驳壳枪，还有苏式冲锋枪。”我说。

彭总似乎满意了，疲惫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党的笑容，说：“人勇敢， 有好枪，就一定能保证毛主席的安全，我就放心了。”

我表决心似他说：“请彭总放心，我们一定保证毛主席的安全！”

彭总微微点了一下头，说：“敌人已经很近了，我们今天晚上就撤离延安，现在全党、全军和全国人民都关心毛主席的安全，很多同忐希望毛主席早过河东，可是他不同意。他不愿在敌人打来的时候离开陕北人民，一定要坚持留在陕北指挥作战。中央还没有最后决定，你们务必做好留在陕北的准备。你们是代表全党、全军和全国人民的意志，直接保卫毛主席安全的战士， 一定要完成这个光荣任务。”

龙飞虎秘书和我几乎同时点头回答：“是！”

我心想，怪不得毛主席这几天夜里工作时间缩短了，睡的也比较早些， 昨夜就是 3 点钟睡的，他是在改变自己的习惯，适应战争需要吧。

彭总又说：“主席一向不顾自己，你们要特别注意。在紧急情况下，他不走也得劝他走，必要时抬也要把他抬走，只要安全就行。”

我们离开时，彭总还再三嘱咐：“你们不要辜负党和人民的重托，一定保证主席的绝对安全啊！”

离开彭总后，我们立时感到肩头担负着千斤重担⋯⋯

突然，从毛主席的窑洞里传来争吵声和碗筷的哗啦声。他今天 9 点钟就起床了，正在吃饭，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我想着就跑过去，一进门惊呆了。饭桌被掀翻，菜饭和摔碎的碗碟撒了一地，毛主席气呼呼地抽烟，江青把李讷搂在怀里，泪水流了满脸。

原来，早上李讷在院里玩，一个警卫员逗她说：“李讷，你还不早点走哇。你听，前边正在打炮，我们跟主席马上就走了。这次走不能坐汽车，你早点走还有车坐，晚了就没有汽车了。等敌人打来，我们都去照顾主席，不能背你，阿姨又背不动你，看你怎么办？”

李讷信以为真，回去对江青说：“妈妈，刚才警卫员叔叔说，叫我早点走，还说敌人来了，警卫员叔叔只管爸爸，不管我们。”

这显然是逗小孩子的笑话，江青竟然也相信是真的，在饭桌上哭着对毛主席说：“现在敌人没有打到头上，警卫员就放出风了，把我们当成包袱， 说不想管我们，连个六七岁的不懂事的孩子也不管了。我不愿意成为你们的包袱，我跟李讷先走好了。”

毛主席解释说：“他们是和孩子开玩笑，你不要当作真的嘛。”

江青边哭边说：“现在是什么时候！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可不是开玩笑， 是他们真实的思想。”

毛主席有些生气了，大声说：“我就不相信他们到时候不管我们的孩子！ 如果他们不管，我来管，到时候我背李讷，行了吧？”

这已经够耐心的了，可江青还是听不进，哭着说：“你这么说根本实现不了，你能背得动李讷吗？不管你怎么讲，我现在就要把李讷送走。”说着，

就要拉李讷走。

一见江青这样子，毛主席真生气了，猛地把饭桌一推，说：“你怕死， 你滚蛋！小孩子不能走，我就叫她在这里听听炮声。”

这样的话，毛主席几天前就说过。他问李讷：“飞机轰炸，你伯不怕呀？” “我和阿姨跑到防空洞里就不怕了。”李讷答。 “现在敌人离延安不远了，正往这里打炮，你怕不怕？” “爸爸不怕，我也不怕。” “很好。看看飞机轰炸，听听炮声，也是个锻炼。大人需要锻炼，小孩

子也需要锻炼。”

看到我进去，毛主席就朝外走。我也跟着走出来，陪他在院里散步。看着他气呼呼的面孔，听着房间里江青的哭声，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从到毛主席身边工作后，我对江青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尽管她爱打扮， 任性傲慢，不少同志有意见。有时她也和毛主席闹点口角，记得一次毛主席正在写文章，不知江青说了什么，毛主席顿时火了，抓起砚台就朝江青打过去。当时，我还觉得毛主席有点太过分了。可是这一次，我在心里埋怨江青， 仗已经打起来，毛主席有多少事情要处理啊，你怎么能在这时候把玩笑当真话，制造麻烦呢？

还好，刚过午王震司令员来了。他率领的二纵原在山西吕梁军区，刚由河东调到河西，已隐蔽在指定地区，准备打好我军撤出延安后的第一仗，给胡宗南一点颜色看看。

王司令员穿一身灰棉军衣，风尘仆仆地跳下卡车，就走进了毛主席的窑洞。

没想到，江青在毛主席、周副主席跟王震司令员谈话时，又去提出先把李讷送走。周副主席不知道上午发生的风波，就同意了，说：“派一辆车把李讷送到永平镇，在那里等我们，我们到后再一起行动。”

毛主席不好说什么了，他皱一下眉头，对我说：“你叫一辆车，帮助把孩子的东西准备好，请保育员李文芳同志带孩子先走。”

当一切准备停当，就要开车时，毛主席走出来，和孩子握手，又抱住她亲了一下，说：“在路上好好听阿姨的话。”

抓住这个机会我们又劝毛主席也早点走。他不高兴他说：“走这么早干什么？我还想在这里看看敌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呢。”

送李讷的汽车开走后，毛主席又回到窑洞里，与周副主席一起继续同王司令员交谈。这时，有情报说，敌人主力部队已经过了劳山，正逼近三十里铺。远处枪炮声已响成一片。

太阳快落山时，司机们把一辆深蓝色和一辆绿色的美式吉普车开到院子门口。前一辆是美军观察组留下的，机器新，力量大，由周西林和颜再生两位同志轮流开，另一辆的司机是钟步云同志，另外还有一辆拉东西的卡车。我们忙把毛主席、周副主席的东西装上车，将房内外检产一遍，该埋的埋了， 该烧的烧了，又给毛主席搞来饭，想利用他吃饭的机会催他出发。他却说： “不要急，枪声还远得很嘛。把晚饭准备好，谈完话再吃。”

黄昏时，东南方向传来了密集的枪声，敌先头部队已经到达吴家枣园一带，离这里很近了。彭总跑步前来，焦急他说：“主席怎么还不走？快走快走，一分钟也不要呆了。”

龙飞虎同志说：“我们已经催了几次也不顶事，还是彭总去催一催吧。”

彭总走进谈话的房间，大声说：“主席快走，敌人已经很近了。” 周副主席也说：“今天就谈到这里吧。”

王震同志问：“主席在延安还有什么事要办吗？”

毛主席笑着说：“没有了，什么事情也没有了。到哪个地方都有电台联络，天下的大事我们部可以知道。”

王震同志听了，便劝说：“早一点出发吧！” 毛主席这才说：“好吧，吃饭！”

饭菜早已装到饭盒里，准备带到路上吃。听毛主席说要吃饭，我们忙又把饭端上去。秘书们趁这个机会把办公桌清理好了。

毛主席吃着饭说：“把房子打扫一下，文件不要丢失。带不了的书籍可以留下，摆整齐，让胡宗南的兵读一点马列主义，也有好处。”

枪声一阵紧似一阵，中间还夹杂着手榴弹的爆炸声。毛主席吃过饭，缓缓地站起来，环顾一下屋子，不声不响地走出窑侗，来到汽车旁。我们警卫人员早已列队在汽车旁边等候。他打量着周围的每个人，眼神里流露出深情。半晌，他才像征求意见似他说：

“怎么样，咱们走吧？”

我忙打开车门，老周赶紧启动发动机，马达轰隆隆响了起来。

毛主席背着手，依然站着不动，久久注视着宝塔，流露出无限的眷恋。此刻，延安比我们平日见到的还要美丽，蓝色的天空，静静的群山，清

清的延河，这一切仿佛都在无声挽留我们。

毛主席忽然转过身，问道：“你们愿意走吗？”

该怎么回答呢？延安是革命的灯塔，人民的希望。它已成为我们真正的家了。延安的精神，延安的光辉，将永远照耀前进的道路。可是，为了最后战胜敌人，我们不能不暂时离开它。此时此刻，我的心里只有一斗信念：这不是撤退，这是出发！是新的胜利的开始！

毛主席看看站在身边的周副主席，意味深长他说：“我实在是不愿意走的。本来我要在这里青看胡宗南的兵是什么样子，可是彭总说，让部队代我看，那就这样办。同志们，上车吧，我们还会回来的！”

司机立即加了油，挂了档，汽车轮子转动了。毛主席、周副主席和工司令员为了谈话方便，坐第一辆车，江青也坐这辆车。其他人员坐第二辆车。后边还有一辆大卡车，拉着电台，警卫部队，毛岸英同志也在这辆车上。

这是晚上 6 点半钟。汽车过了清凉山和弯曲的延河，缓缓向飞机场方向驶去，层层叠叠的窑洞，从人们眼前掠过。暮色已经降临了，河谷里升起了烟霭。灰茫茫的三彩上面，闪耀几颗星星，光芒投射在延安宝塔的尖顶，显得格外明亮、庄严。

（摘自阎长林：《警卫毛上席纪事》，吉林人民出版社1992 年版，第 49—55 页。作者当时任毛泽东的警卫排长， 后改仟毛泽东的卫士长等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