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毛主席治病

1934 年 9 月初,党中央委员会驻在离瑞金三四十里的梅坑。那时我在中央红色医院里当院长。一天,我带着医助钟福昌同志到毛主席的住处去。

由于环境的艰苦和工作的繁重,当时毛主席很瘦,身体不好,组织上原想派陈炳辉同志(医生)去护理毛主席。为这事,中央总务处的袁福清处长和我,已经到毛主席那里去了一趟,但是毛主席不同意,他只要一个医助, 袁福清同志和我还是想派个医生去,毛主席却说:“现在部队很需要医生; 我们的医生又很少,我自己怎么好用一个医生呢?”我想:虽然我们医生不多,但也有几个,调一个医生护理毛主席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毛主席最后还是没有答应。这样,我只得在医助中东挑西挑,挑了个钟福昌。

钟福昌是共青团员,才 17 岁,长得挺壮实,整天笑嘻嘻,脾气很好,技术也不错。当我经过反复考虑,挑中了他后,就告诉他。他听了,兴奋得脸都红了起来。

那天,我带着他到毛主席的住处去。一路上,我也为他高兴。能跟在毛主席身边,这是多么难得的事。我羡慕地看看他,见他很激动,脚步轻快而有点慌张,我一面走一面嘱咐他:“到了毛主席身边,一定要细心谨慎,好好护理毛主席,决不可疏忽大意;有什么困难随时告诉我,我帮助你解决。” 这些话,我已经在这几天跟他说过好几遍了,这时不知为什么又说起来。钟

福昌嘴角上挂着笑容,一面点头一面说:“我一定好好护理主席,随时向你报告。”

毛主席住在村里一家老百姓的屋子里,我们一进去,见他坐在一张小桌子旁写东西,桌上还放着一把小茅壶和几个土碗。见我们进去,毛主席放下手里的毛笔,站起来,让我们坐下,给我们倒了两碗茶,又拿出战斗中缴获的糖果饼干,招待我们。

“主席,我派了一个医助,来照顾你。”我喝着茶说。“好啊!”毛主席说。

我向他介绍了钟福昌同志的情况,说钟福昌是江西人,在红色医务学校里训练出来的,学习成绩很好。毛主席听了很高兴,转向钟福昌,亲切地问他多大年纪、什么文化程度,又问他家中的情况,见他端坐着,也不喝茶, 也不吃糖果,像个客人,就拿了一些糖果放到他面前,温和他说:“不要客气,吃一点。”钟福昌一点也不拘束了。又谈了一会,毛主席叫钟福昌回去准备一下东西就来,我俩就走出了毛主席的住处。我对钟福昌说:“你看主席瘦得很,以后吃饭睡觉你都要好好照顾。”第二天,钟福昌背上一个红十字挂包,带了一些必需的东西,就去护理毛主席了。

十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我正在中央红色医院里给红军伤病员看病,突然接到张闻大同志的电话,叫我马上到他那里去一趟。

我不知什么事,急急地赶到他那里,谢觉哉同志也在,我见他俩脸上现出焦急的神色。张闻天同志一见我,就说:“毛主席病了!”

“主席病了!”我惊讶地又问了一句。 “是啊!病了几天了,烧得很厉害。你看怎么办?”张闻天同志说。 我听了心一颤,上次去,他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病得这么厉害?我

来不及多想,说:“我马上就去给主席看病。” “很好!”张闻天同志和谢觉哉同志同时说。

当时毛主席已到雩都去了,离梅坑有 180 里路。我把医院里的事情交给了陈炳辉同志,把各种急救药品、听诊器、体温表和注射器等等放进药箱, 要了一匹马,骑上就往雩都跑。

跑了一天一夜,当天傍晚,我到了雩都。在毛主席的住处门前,碰到了钟福昌,我来不及跟他多说,就问:“主席在哪里?”

钟福昌一脸愁容,往日常挂在嘴角的笑容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见到我去, 高兴了,马上带我去见毛主席。

我急匆匆地走进毛主席的房间,屋里有一张木板搁起来的床铺,一张没有油漆过的桌子,还有一张板凳。床上,冷天当被子盖的毯子垫在木板上当褥子,上面铺一条白洋布单子。毛主席就躺在这张床上,额上敷一条冷毛巾, 脸烧得通红,比十几天前更瘦了,颧骨高高地突了出来。为了革命的胜利, 毛主席整年整月不分白天黑夜地操心,劳累成这个样子,我心里很难受。

毛主席听到我们的脚步声,睁开眼看到了我,声音微弱地说:“傅医生, 你来了!”

我走到毛主席床前,说:“主席,我来了。”

毛主席精神很疲劳,不能多说话。我不敢多问,打开药箱,拿出体温表, 放进毛主席的嘴里。毛主席的嘴唇干裂了,呼吸很急促,鼻子里呼出烫手的热气。我焦急地等了 5 分钟,从毛主席的嘴里轻轻地拿出体温表,一看,啊哟!无情的水银柱升到 105 度(即摄氏 41 度),我有点惊慌,极力使自己保

持镇静,给毛主席检查了胸部、背部和腹部。幸好都正常,就是腹部有点胀。当时我们没有显微镜,也没有 X 光,不能验血和透视,检查只能到这里为止。

为了正确地判断病情,检查后,我招呼钟福昌到外屋,向他了解毛主席病中的情况。

一走出屋,毛主席的文书黄祖炎、警卫员吴洁清等同志都围上来,着急地问:“傅医生,主席的病怎么样?”

“热度很高。”我简单地回答了他们一句,就问钟福昌:“主席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吃过什么药?”

“烧三天了,吃过奎宁,一直不退烧。”钟福昌说。“吃东西怎么样?” “三天没吃东西了,只喝了点米汤。”吴洁清说。 “有时候昏迷吗?” “不昏迷,头痛得利害。”钟福昌说。

究竟是什么病呢?凭想象和自己十几年的医疗经验,我估计有三种可能,一是肺炎;一是肠伤寒;一是恶性疟疾。经过仔细分析,想到毛主席的胸部既然正常,虽有几声咳嗽,也不利害,不见吐铁锈痰,不像肺炎;腹部虽较胀,但经过灌肠后,松软了,神志也清醒,身上又不见斑点,也不像伤寒。三个可能否定了两个,我判断毛主席得了恶性疟疾,据了解,雩都这一带蚊子非常多,夜里人走路,蚊子会钻进鼻孔里,老百姓中已有人患了疟疾, 再说这时正是初秋时候,在南方是疟疾流行的季节,毛主席的床上没有蚊帐, 可能传染上了这种病。钟福昌同志虽然给毛主席吃了奎宁,但药量不够,不济事。我作了这样的判断后,准备给毛主席注射奎宁和咖啡因,同时吃奎宁丸。我把这意见告诉了毛主席,因为毛主席是很熟悉医药卫生的。他同意了。我给他打了针,两小时后,又给他吃了一片零点三克的奎宁丸。

我叫钟福昌多给毛主席喝开水,多换换额上的冷毛巾,就走出了他的房间。

黄祖炎已把我的背包拿进他的房间里,房里加了一块木板,搁了个铺, 让我和他同屋住。这时我才看了看这所房子。这是一家老百姓的住房,一连三间,左边一间是毛主席的卧室兼办公室;中间一间是客厅,警卫员同志和钟福昌住在里面;右边一间就是黄祖炎住的。除了厅稍大一点,两边两间都很小。我走进黄祖炎的房间,坐到铺上。黄祖炎一边帮我拿背包,一边说: “你来了就好了。这几天可把我们急坏了,钟福昌的药又不顶事。”

我躺到铺上,说:“没有化验仪器,这病是不大好判断。” “是疟疾?”黄祖炎问。

“恶性疟疾。”我说。 “这病好得快吗?”黄祖炎又问。 “会很快好的。”我安慰他,同时也安慰着自己。

我休息了一会,心里老不放心,又起来去看毛主席,见他睡得很安稳, 呼吸也很均匀。我踞着脚走了出来。

这一夜,我睡在床上,听到黄祖炎的床板老是■■的响,外屋厅里,也不时有人走动。我虽然赶了一天一夜路,但心里不安宁,眼一合上,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惊醒过来,侧耳听听对面屋里的动静,有时听到毛主席的咳嗽声, 心里就像扎上了针一样,更睡不着了,心想:不知退烧了没有?我判断的病情不会错吧?药下得合适吧?脑子里一个劲地翻腾着;有时听不到什么动

静,眼皮就合起来了。

第二天清早,我走到毛主席床边,见他已经醒了。我问:“主席,好一点没有?”

毛主席转过身来,用手摸摸额角,说:“头轻了一点。”

我正拿出体温表,要给毛主席试体温,他问:“你睡得好吗?” “我睡得很好。”为了使毛主席宽心,我撒了个谎,接着问:“主席睡

得好吗?”

“我睡得好。”毛主席说。

我给毛主席试过体温,102 度,退了点。我心里很高兴,全身都感到轻快,我的判断是对的。

“热度退了点吧?”毛主席问。“退了点!”我兴奋地回答。

我又给毛主席检查了一次胸、背和腹部,一切都正常。像昨天一样,我给毛主席打了一针,又拿出三片奎宁丸,一天分三次吃。

第三天,毛主席的体温退到 100 度,额上的湿毛巾拿掉了。当我问到毛主席的健康时,他说:“今天感到又好了一点。”

这天,和前两天进行了同样的治疗。吴洁清给毛主席煮了点稀饭。

我回到黄祖炎的房子里,感到肩上的重担轻了,心里很舒畅。我打了个报告给党中央,报告了毛主席的病况,并建议中央和后方的同志吃一点奎宁, 以预防疟疾。

心里轻松了,睡觉也香了。第四天早晨,我躺在床上,有个人走到我床前,温和地问我:“这几天你累了吧?身体怎么样?”

我睁大眼睛一看,是毛主席!他怎么起床了?我急忙爬起来回答:“我很好,主席,你要多休息!”

“我好了。”毛主席笑着说。

我拿起药箱,随毛主席走到他房中,给他检查身体,一试体温,真是天大的喜事!水银柱稳稳地停在 98.4 度上(即摄氏 37 度)。我心里升起一股暖流,全身暖洋洋的,手心里冒出了汗。我捏住这支体温表,看着里面那一管透明的水银,它今天显得格外明亮,甚至发出闪闪的光彩,我越看越可爱, 心里不知怎么产生了感激它的心情,好像它变成了一个人,这个人报告了我一个最好的消息!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钟福昌,告诉黄祖炎,告诉吴洁清, 还要报告党中央,让所有关心毛主席病的同志放下心上的石头吧!

我忍不住心里的喜悦,笑着报告毛主席:“你退烧了,98.4 度,体温正常。”

“好啊!”毛主席也笑了。

这时,我见毛主席已坐到那张没有油漆过的桌子旁,桌上摆了文件、纸、毛笔,干什么?毛主席要开始工作了?那怎么行呢?连烧了六七天,烧得那么高,六七天只喝点米汤,昨天才开始喝了点稀饭。今天虽然退烧了,两眼已陷了下去,脸上没有血色,又瘦又黄,走起路来都是轻飘飘的。我是一个医生,了解大病初愈的情况,就是一个铁打的人,这时要工作,也支持不了啊!毛主席至少得休息 3 天!3 天!但是,看来毛主席连一天、半天、一小时都不肯休息。他已经在翻阅文件了。我一定得尽到医生的职责,劝阻他。

我走到桌旁,说:“主席,你虽然退烧了,可还得休息几天,现在就工作太早了。”

毛主席望了我一眼,像是想到了一件严重的事情,严肃而又温和地对我说:“休息?做不到的,你知道环境很紧张!”

他见我脸上现出担心的神色,又安慰我说:“我好了,你放心吧!” 一提到环境,我能说什么呢?可恶的敌人连着向我们发动“围剿”,而

且越来越疯狂,企图扑灭革命的火种,把人民永远踩在他们的脚底下。为了击败敌人,毛主席在重病后都不肯休息。毛主席肩上挑的真是一副千斤重担啊!但是,我又想:正因为这样,他应该更加保重身体呀!他却常常只顾工作,白天工作到深夜,深夜工作到天明,第二天睡一会,接着又是开会,看文件,写文章,常常因为紧张工作,忘了吃饭、喝水,冬天忘了寒冷,夏天忘了炎热,生病的时候忘了按时吃药。为了使革命的星星之火燃成熊熊烈火, 烧毁旧中国的黑暗、腐败,使全国人民得到解放,毛主席真是操尽了心。

我见毛主席已把精力集中到工作上,不能去打扰他,没奈何,只得悄悄地退了出来。

黄祖炎见我出来,低声地问我:“怎么样,主席的病又好了点吗?” 他这一问,我才想到忘了把好消息告诉他们,我说:“主席退烧 “真的?”

“好啊!” “傅医生,亏得你来了,治好了主席的病,太谢谢你了!”

我的一句话把大家都引来了,吴洁清等同志围上来,高兴得说出各种各样感激的话。我想:治好毛主席的病是我的职责,我只是完成了一项应该完成的任务。但我见到大家的脸上现出了几天来第一次笑容,话也多了,低声地开着玩笑,甚至打闹起来,我心里和大家一样痛快。

“主席刚好就在工作了。”我又想起了这件事。

大家一下又静下来,担心起来,钟福昌说:“前几天,主席已经病了, 还一手支着头一手写东西呢?”

“主席关心别人的身体,自己总是艰苦工作,钟福昌到这里来也改行了。”陈昌奉说。

这几天没注意,原来钟福昌身上背上了驳壳枪,兼做起警卫员来了。 “主席说自己身体不错,用不着多护理他,我只得干点旁的事。”钟福

昌说。

“傅医生,你跟主席说说,请他休息几天。”吴洁清说。“我说了,没有用。”我说。 “你们知道,主席肩上的担子多重!”黄祖炎说。

我们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商量好在生活上加倍注意照顾毛主席。我恐怕毛主席工作起来又忘了吃药,从药箱里拿出 3 片奎宁,叫钟福昌一天 3 次, 按时把药和开水送到毛主席面前。

这天开午饭,吴洁清双手端着一个江西出的土罐,放到我面前,说:“主席叫我给你吃的。”

“什么?”

“鸡。” “鸡!”我惊讶他说:“为什么给我鸡吃?”

当时我们生活很艰苦,不用说鸡肉猪肉很少见,就是新鲜蔬菜也不常吃到。

“主席说你身体不好,要我买了燉的。”

“主席有吗?” “没有,主席就叫买了一只。” “主席吃什么?” “还是辣椒、酸菜。”

我心里被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眼睛一热,泪珠在眼眶里转。我过去得过肺病,身体衰弱,这些,显然毛主席还没有忘记。他自己重病刚好,正需要鸡肉营养身体,但还是像平常一样,吃辣椒和酸菜,却买了一只鸡给我吃。我怎么能吃这只鸡呢?

“吴洁清,我不吃,你端去给主席吃。” “主席交代了,一定要你吃。”吴洁清为难地说。

他把土罐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走了。我看看土罐里的燉鸡,满满一罐, 鸡汤上面浮了一层黄黄的油,鸡是好鸡,但这时要我张口吃。真是困难极了。想想毛主席,他总是这样关心同志。记得有一次,毛主席叫我去给何叔衡同志看病,当时我们缴获了敌人的一个马达,一到晚上马达隆隆地响,毛主席知道我有失眠症,怕马达声音吵我,特地在很远的地方给我找了一间房子, 让我住下。这事深深地感动了我,至今还忘不了。现在毛主席又买鸡给我吃。我想啊想的,忽然想到:这恐怕不只是毛主席对我的关心,也是毛主席对我的鼓励吧!是啊!当我们在工作中做出一点点成绩时,毛主席常常就给我们很大的鼓励。记得 1933 年,毛主席住在瑞金,有一天夜里发烧了,但第二大要去开一个重要的会议,当晚他把我叫去,对我说:“明天我要去做个报告, 你能给我退烧吗?”我马上给他检查了身体,开了药给他吃。睡了一夜,毛主席退烧了。后来他竟对张闻大等半开玩笑他说:“叫博医生看病,可以对他下命令,叫退烧就退烧。”

我越想越多,面前的鸡怎么办呢?

这时毛主席来了,我连忙站起来,说:“主席,我身体很好⋯⋯” 毛主席猜到我要说什么,笑着说:“你吃吧!你吃!”说着就走了。

我只好坐下来吃鸡。满满一大罐,我一个人怎能吃下去呢?我邀黄祖炎、吴洁清等一起来吃,他们一个也不肯来,躲得远远的,我只好一个人吃,这只鸡,我一连吃了 3 天,9 顿才把它报销了。

这以后,我每天给毛主席检查一次身体,试一次体温,都稳定在 98.4°。为了防止毛主席重患这种病,我还是每天给他打一针,吃 3 片奎宁丸。

从第四天起,毛主席就恢复了夜以继日的工作。

我在毛主席的身边住了 10 天,见他的病痊愈了,饮食也正常了,每顿能吃两碗饭,就准备回医院去。走以前,我走进他的房里,说:“主席,你病好了,今天我想回医院去了。”

毛主席放下手里的工作,对我说:“你不要走吧,我们买条鱼吃吃,过几天一起回去,我也要到梅坑去。”

我知道,毛主席买鱼又是为了款待我,我怎么能再给毛主席增加麻烦呢! 因此当天就离开了雩都。

不久,我们就开始了二万五千里长征。

在雩都这 10 大,是我一生中永远难忘的 10 天。

(作者傅连暲,原题为《毛主席在雩都》,见杭州大学编《毛主席永远活在我们心中》,1977 年内部出版,第 180

—190 页。作者当时任中央红色医院院长;1955 年被授予中

将军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