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握政策，联系群众

1927 年春，我在湖南省平江县龙门区农民协会仕特派员。蒋介石公开叛变革命后，加火如茶的农民运动被“还乡团”、“挨户团”血腥镇压下去。农民协会被敌人捣毁。革命者有的英勇牺牲在敌人的屠刀下，有的被迫背井离乡、逃往他方，就在这个艰难的时刻，江西省防军暂编第一师（工农红军前身）经过我的家乡，我便参加了毛泽东同志领导的这支秋收起义的队伍。根据原来的行动计划，部队准备攻打长沙。但是在行军的中途，因收编

的邱国轩队伍叛变，我军受到较大的损失。随后绕道谷罗尖并改称为工农革命军，到浏阳文家市集中整顿。这时，毛泽东同志赶来，他详尽地了解了湘赣两省的政治、经济和军阀之间的矛盾情况，对下一步战略行动做了深思熟虑的布置。他提出：在湖南和江西两省交界的地方有一条由北在南的大山—

—罗霄山脉，它的北段地靠长江，有武长和南浔两条铁路，离大城市大近：而它的南段，地形又不利于屯兵割据。只有它的中段正处两省接合部，相距长沙和南昌都较远，加上军阀的派系争斗，给我们提供了较大的回旋余地。于是，他率领这支队伍向罗雷山脉中段的井冈山进军，实行“工农武装割据”，走适合中国特点的“乡村包围城市，然后取得城市”的正确道路。我就在这时第一次见到了毛泽东同志。

1927 年 9 月 20 日，这是一个难忘的日子。清晨，太阳还未升起。风尘仆仆的毛泽东同志在文家市向部队干部、战士讲话。他身穿旧粗布长衫，脸庞消瘦但神采焕发，用浓重而又洪亮有力的湖南方言，深入浅出地给我们分析厂当时的革命形势和任务。接着，他以坚定的口气说，现在革命暂时进入

了低潮，这不要紧，用不了多久，又会像北伐战争时蓬蓬勃勃地向前发展的。为什么呢？经过南昌起义、秋收起义，我们党有了自己的武装，这是一支穷人的军队，人民的军队。中国人民受帝国主义、封建主义的压迫，穷人占绝大多数，有他们的拥护和支持，革命终究要胜利的。问题是我们这支军队要紧紧地依靠人民，要为穷人办事，要遵守群众纪律，勇敢作战，在斗争中建立起一支真正为广大劳动人民服务的革命军队。毛泽东同志讲到前几天部队中敌人埋伏、打了败仗的事，他说，世界上哪有不打败仗的军队？胜败是兵家常有的事，是难以避免的。我们这支部队才刚刚组建，还十分缺乏战斗经验，这需要有一个锻炼成长的过程。毛泽东同志最后鼓励我们：现在，我们入数还不多，但是会慢慢发展起来的。因为我们抱定了为穷人办事的宗旨，人民就支持我们，老百姓就拥护我们，就一定能打出一个工农革命的新天下。

但是，军队怎样才能同人民打成一片，在群众中生根，当时我们并不懂得。在向井冈山行进的途中，毛泽东同志利用休息时间，到班排同大家谈心，耐心地教育我们怎样做好群众工作，与广大群众紧密结合。他说：耳闻是虚，眼见是实，群众是从观察我们的行动来识别新旧军队的。旧军队对老百姓烧杀抢掠，我们工农革命军就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买东西要付钱，损坏了老乡的东西要照价赔偿，说话态度要和气，更不许打入骂人。这些事情虽小，要一一做到并不容易。但是只要认真做下去，人民就会了解我们，拥护我们。毛泽东同志谈的这些问题，后来形成“三项纪律”、“六项注意”，正式作为红军的纪律；最后又发展充实力著名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成为我军光荣传统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由于国民党进行反动欺骗宣传，在井冈山新开辟的地区，群众因不了解工农红军，大多外出躲避。我们有时行军经过一些村庄，几乎连一个老百姓也见不到。人民军队离开了人民是一天也活不下去的，怎么办呢？毛泽东同志交代我们，进入这些地区，对老百姓的一草一木尤其要珍视爱护。如果部队借住群众的房子，出发前一定要打扫干净，门板要上好，柴禾要捆好，缸里的水要挑满。灶内的柴火没有烧完的，要把灰扒出来，再在灶门口浇些水，防止因刮风引人烧了房子。吃了老乡的米、油、盐，都要按市价算钱，等老百姓回来，看到水满缸，柴成堆，样样完整无损，就会了解我们同国民党军队是两样的，就会亲近我们而不害怕我们。我们按照毛泽东同志的话去做了。我们这些细小的行动被群众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们互相传说着毛委员的队伍不打骂群众，说话和气，平等待人。很快，周围的群众都晓得了，他们逐步地感觉到了工农红军是他们自己的队伍。有一次，我们的队伍准备出发，毛泽东同志走过来问我：“吃了群众的东西给钱了吗？”我说：“屋里没有人，周围也找不到一个老百姓，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毛泽东问志亲切地对我说：“你叫文书写一封信，和钱一起压在床垫下边，或是放在桌子的抽屉里，群众回来就会发现的，下次再见到我们就下会躲起来了。”毛泽东同志想得非常周到，他是怕坏人把钱拿去，又怕刮风把钱吹散。后来有一次，部队订下桂东的一个村子，开始老百姓都跑光了。我们进村后一一按照毛委员的嘱咐办。第二次再进这个村子时，老年人大部留下了，我们向老人们进行口头宣传，同时都自觉地用实际行动维护群众的利益，严格地遵守纪律。当我们第三次再路过这个村于时，不但全村男女老少一个都没有走，而且全部出来欢迎我们，并向我们痛诉国民党反动派的残暴行径。有的人还主动给我们带路，向我们介绍敌人的活动和土豪劣绅的情况。有了群众的支持，我们

这支人数不多的年轻的队伍，真正如鱼儿邀游在大海之中。红军队伍不断壮大，罗霄山脉中段这块工农武装割据的红色区域不断发展，终于成了中国革命的摇篮。

毛泽东同志一贯高度重视党的政策和策略，把它形容为党的生命。他反复教育我们，要团结最广大的人民群众，团结的阶层、团结的群众越广泛越好，集中力量打击主要的敌人。在井冈山斗争时期，毛泽东同志亲自制定并实行的对待民族工商业者的政策，把富农与土豪、地主相区别的政策，至今仍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大革命失败后，湖南省委和湘南特委推行所谓“使小资产阶级变成无产，然后强迫他们革命”的左倾政策；对民族工商业者包括中小商人不加区别地当作大资产阶级予以打击和剥夺。对此，毛泽东同志是坚决反对的。在井冈山斗争时期，毛泽东同志多次强调，要把“保护商人做买卖”作为党的一项重要政策。他亲自草拟标语，部队抄写后在大街小镇广泛张贴、宣传，影响很大。在井冈山的茨坪街头，至今还可师到当年红军留下的写有这方面内容的标语口号。 1928 年 1 月，红四军第六次代表大会提案中，专门写进了“禁止盲目烧杀，保护中小商人利益”的内容。1929 年 1 月红四军的布告中，也明确地写有“城市商人，积殊累寸，只要服从，余皆不论”。为了保护商人利益，毛泽东同志还经常告诫我们，部队行军经过市镇，要在街上宿营，不得占用商人的柜台、帐房。你占了，他就没法做买卖了。正由于红军实行了正确的政策，那时井冈山根据她的城镇集市，熙熙攘攘，生意兴隆，不但有利于调剂人民生活，便于组织红军的供应，更重要的是，使城镇上很大一部分群众由怀疑、反对红军，转变为拥护我们。毛泽东同志在《井冈山的斗争》一文中有一段话写了当时的情景：“县城和市镇上的商人不畏避我们了，颇有说红军的好话的。草林圩上逢圩（日中为市，三天一次），到圩两万人，为从来所未有。这件事，证明我们的政策是正确的了。”

毛泽东同志在带领红军深入发动群众，开展打土豪、分田地的斗争中，十分重视团结争取农村中间阶级。1928 年春天，我在红军三十一团教导队任区队长。有一次，毛泽东同志指派我带领区队到永新西乡打土豪、筹粮筹款，行前他详尽地给我交代了任务和方法。他说，这次去打两家上豪，部队行动要隐蔽、迅速，乘夜出发，走 60 里路，天亮前赶到目的地。完成任务后要把土豪的财物分给群众，还要开群众大会，个别谈心，向群众揭露土豪劣绅的罪行，宣传红军的政策，把群众发动起来。我们按毛委员的嘱咐办了，打了那两家上豪，召开了群众大会，把东西分给了穷人。离开村子时，我看到有栋房子修得很好，向当地群众打听，得知这一户每年要卖几十担谷于，有两头水牛，有地出租。听到这个情况，我没有再深入调查，就把这家的东西也分了。回到驻地，毛泽东同志听我汇报经过，特别仔细地询问这几家上豪的经济状况，有多少人吃饭，收祖多少，雇长工多少等等。在谈到第三家的情况时，毛委员问我，这家雇多少长工？他们自己参加劳动吗？我说没有仔细了解。毛泽东同志便耐心地向我指出，如果这家有人参加劳动，根据他们的经济情况，应是富农而不是地主土豪，我们不应分他家的财物。富农虽然也有剥削行为，但自己参加劳动，与地主有区别，而且也受国民党的重税盘剥，可以争取他们不反对或者少反对我们，或者暂时中立，这对巩固发展革命根据地是有利的。我们的政策是打土豪不打富农，即使是土豪，有的兼做商人的，我们也只没收他家里的财物，商店里的东西不能没收。以后再打土豪，

事先要搞好调查研究。毛泽东同志对我说：“打错一家影响很大，以后不调查清楚就不要打。”毛泽东同志的一席话，给了我很大启发教育。当时由于湖南省委执行左倾政策，湘赣边区颁布的土地法曾规定没收一切土地，使富农也受到打击。毛泽东同志指出，没收一切土地而不是没收地主的土地，是一种错误。 1929 年 4 月，兴国县的土地法，正式改为“只没收公共土地及地主阶级土地”，纠正了这个错误。

毛泽东同志经常教育我们，革命总是团结的人越多越好。只要我们的方针政策对头，就可以争取更多的人参加革命，壮大红军队伍。开辟井冈山根据地之初，部队人数不多，战斗频繁，经常减员，兵员补充困难。所以，除了革命的贫苦农民外，也吸收了一部分游民和俘虏，其中有些人还抽大烟，工农出身的战士对他们很反感。针对这个情况，毛泽东同志教育部队：中国社会情况复杂，各地都有抽大烟的、赌钱的、当妓女或卖唱的，还有不务正业的二流子等等，对这些人要作具体分析。其中很多人是为生活所迫而走上邪路的，要帮助、教育、改造和引导他们走上革命道路；首先是要关心、接近和了解他们。当时，我们营部有儿个俘虏过来的战士，出身很苦，但抽大烟。我们营首长按照毛泽东同志的嘱咐，耐心地教育他们，并把他们编成一个侦察队，派到敌占区，出入烟馆收集军事情报，起了有益的作用。在革命队伍里，他们很快戒了烟，革除了不良习气，锻炼成为优秀的红军战士，有的在对敌斗争中英勇地献出了生命。

对俘虏兵，我们也采取了自己选择去路的办法，愿走的发给路费。毛泽东同志说，这个办法可以揭穿敌人散布的“红军见人就杀”的谣言。对于愿意留下的，红军表示热情的欢迎，而且在各方面都不歧视他们。经过耐心的教育，他们懂得了红军的性质和任务。这样，同是一个兵，昨天在白军中打仗怕死，今天在红军却变成了勇敢的战上，同时，由于这些士兵的补充，更加扩大了红军的队伍。

做好群众工作，首先要搞好调查研究，这是毛泽东同志在井冈山斗争时期经常同部队谈话的内容。他告诉我们，革命的首要问题是分清敌我友，而敌我友中间又有各种不同的情况。比如在朋友中间有中立的，也有少数动摇分子；在敌人中间也有少数可以争取的对象。这都要靠我们过细地调查研究，才能弄清楚团结谁、争取谁、打击谁。

当时我们这些红军干部和士兵，大都是没有念过书，文化水平不高的人，许多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下会写，不知道怎么做好群众工作，搞好调查研究。毛泽东同志耐心地教我们，搞调查研究，要注意分清对象，讲究方法。对贫苦的基本群众，要问清他们家里有几口人吃饭，多少人下地劳动，租多少亩地，收成多少，交租后还剩多少。帮他们把这个帐一算，他们就会感到你是贴心人，把苦情告诉你。我们就可以有的放矢地宣传革命道理，启发和提高他们的阶级觉悟。向商人小贩调查就要采用不同的方式，不要笼统地问他是不是受剥削，而要问他买卖是否兴隆，多数人会回答你现在买卖不好做，国民党的税很多，日子难过。这样，我们就可以向他们揭示国民党剥削人民，卖国投降，军阀混战，使人民遭殃的罪行，还可以从他们那里了解到许多当地的社会情况，据此决定我们的方针、政策和工作方法。

毛泽东同志还指出，搞调查研究，一定要放下架子，当群众的小学生。干部到群众中去，不要带传令兵、秘书。如果你摆官架子，群众就不愿接近你，更不会同你谈心里话。共产党员、革命干部都是人民的儿子，是群众中

的一分子，什么时候也不要把自己摆在特殊的位置。毛泽东同志在这方面身体力行，为我们做出了表率。在井冈山的日日夜夜，他经常独自到老乡家去，进行仔细的调查研究，了解群众的疾苦。他在外出调查时，从不摆官架子，不带勤务兵，群众都把他当成自己人，敢将心里话讲出来。他还经常到战士中去，和大家促膝谈心，亲如家人。有一次，部队在行军途中买了些玉米棒子，每人分了一个，毛泽东同志拿了个最小的，在路边拣些柴烧了烧，同战士们围在一起边吃边谈。直到今天，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那种动人的情景。

遵照毛泽东同志的教导，红军把做群众工作作为军队的三大任务之一。每到一地，除少数人布置警戒、安排住房外，大部分同志深入到附近的群众中去，搞调查研究，开展宣传工作。红军的影响不断扩大，军队和人民的关系真正像鱼和水一样，这是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得以巩固地存在和不断扩大的根本原因。

（摘自张令彬：《胜利的源泉——回忆毛泽东同志的亲切教诲》。作者当时任中国工农革命军第一师三十一团教导队区队长、教导队代队长、红四军第三纵队副官长等；1955 年被授予中将军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