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棉被一件大衣

1934 年 11 月中旬的一天下午,部队走在一条狭窄的山路上,这条路只有二尺多宽,一边靠山,一边临河;山是一座高山,河又是一条大河,河面很宽,水流也很急,老远就听到河水哗哗地流。走近河边,见河堤足有三四丈高。我(即傅连暲——编者)骑着马走在这条路上,眼睛往河里一看,就好像站在高楼顶上往下看了一眼一样,不禁有些头昏眼花。

部队人多,又有担架、牲口、行李担,路又窄,不免有些拥挤。我拉住缰绳,想尽快地让马走过这条窄路,好让后面的同志走。谁知这一带泥土松, 马一失脚,立刻连人带马跌下河去,只觉眼前像打了个闪电一样,哗地一亮, 随后就掉进了一个无底的黑洞,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只见自己躺在河边上,旁边聚了一大堆人,都提心吊胆地看着我,警卫员喊着:“好了!好了!醒过来了!”

警卫员扶着我爬上了河堤,我们就跟着队伍继续前进。

我想起了那匹马,问警卫员,他说:“冲走了。你看这水多急!你幸亏掉在河边上,水浅,没给冲走。真把我吓坏了,我现在心还跳呢!”

我听了警卫员的话,笑了,说:“革命嘛,还能不碰到点危险!我现在都好了,你还心跳什么?”

警卫员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谁知道呢!”

我这匹马带着我走了多少崎岖的山路,帮助我减轻了长途行军的疲劳, 现在却被淹死了!马上还放着我的毯子和被子!这下可糟了,这么冷的天, 夜里没有盖的,怎么办呢?

过了不多时候,毛主席的警卫员来了,他手里抱一条被子,见到我,说: “傅医生,你跌坏了没有?主席知道你掉到河里了,派我来看你。”

毛主席怎么知道了?还派人来看我!我心里一阵热,急说:“就是头上跌破了点皮,身体很好,你请主席放心吧!”

他把手里的被子放到板凳上,说:“这是主席叫我送来的。”

被子?送给我?这怎么行呢!氏征途中,谁带的东西部很少,毛主席的行李也不多,这是我亲眼见到的。就是那一天,毛主席在前面走,警卫员牵了一匹马跟在后面,马背上驮着他的行李和文件箱,我看到毛主席只有一条被子、一条毯子,现在他把被子给了我,就只有一条毯子了。这样的大冬天, 宿营地又都是偏僻的冷房子,夜里只有一条毯子,怎么能御寒呢?

警卫员给我搭了个铺,要我躺着休息一会。

我躺到铺上,盖上了这条被子。这是一条白布被子,被面和被里都是用一种布做成的。我把两手伸在被子外面,手一触到柔软的被面,就不自觉地抚摩了几下,一时有股暖气从手上直穿到全身,浑身都暖呼呼的。这是毛主席每天盖的被子啊!现在却盖在我的身上。想想自己,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医生、一个革命队伍里的新战士,却得到了伟大革命领袖如此深厚的关怀!

我越想心里越暖,就好像太阳晒在我身上一样。

1935 年 9 月中旬的一个傍晚,长征队伍到达了离腊子口很近的一个村庄。我(毛泽东的警卫员陈昌奉——编者)给主席搭好了铺,准备请他来休

息一下。但到另一个屋里一看,桌上布满了地图,主席正和林彪、聂荣臻、罗瑞卿、刘亚楼等首长在谈话。听说腊子口是甘肃、四川两省“天险门户”, 也是我们到陕北路上的重要的一关,我想主席一定在和这些首长研究打腊子口的问题,因此没吭声就退了出来。

果然,第二天拂晓,我们就打下了腊子口。9 月下旬,我们又通过了渭水封锁线,继续向六盘山前进。

六盘山是陇山山脉的支峰,也是我们到达陕北的最后一个高山。翻越六盘山那天,出发的时候,天空就布满了黑云。走了不一会,疾风一阵紧似一阵,而也忽啦啦地下起来。当我们来到六盘山下,主席全身都被淋湿了。

六盘山和我们以前走过的雪山相比,虽然不是最大的,但一上一下也有60 里地。刚上山还有点树扶着,快到山顶时树也没有了,只有一些快要枯死的小草。行走起来更加艰难。

从过了夹金山我就发疟疾。前几天不知怎么腿又忽然肿了起来,这两天虽然消了肿,但身体还很虚弱,当我快要到达六盘山顶的时候,只觉得头昏眼花,一步也挪不动了。主席见我这样,就问我是怎么的。我说:“主席, 这座山恐怕我过不去了。”说着便一头栽倒在地上。主席把我扶起来,以为我又犯了疟疾,便叫警卫员曾先基同志把卫生员钟福昌同志找来,拿药给我吃。其实我并不是犯了疟疾,只是长时间的行军把身体搞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我要主席先走,我休息一会儿就走。主席见我这样,便说:“陈昌奉, 这里空气稀薄,又在下雨,你不能在这里休息,无论如何要坚持翻过这座山。” 说着便要和曾先基同志架着我走。我见主席对我这样关心,也想快走,谁知浑身战抖个不停,一步也迈不开。主席又问我:“你是不是冷呀?”我说: “冷,全身直哆嗦,骨头缝里也发凉。”主席看了看我说:“来,你把我的皮大衣穿上,再喝上一点热水,暖和暖和就好了。”说着就脱大衣。我一把抓住了主席的手说:“不,我不穿,我能走。”我知道,主席要是脱下大衣, 身上就只剩下在遵义做的一条灰夹裤和一件灰军装上衣了,而且昨天晚上他还忙到很晚没有睡觉。我坚持不穿,挣扎着想走,但终因我身体太弱,刚一迈步又昏倒在地上。当我醒来睁服一看,曾先基同志端着一碗水在我面前。我身上已经穿上了主席的皮大衣。主席站在旁边,秋风吹动着他那单薄的灰色军装。一股奇异的力量使我忽地一下站了起来,呆呆地望着主席,他那慈爱的双眼显得更加可亲。主席对我说:“好些了吗?”我说:“好了!走吧!” 主席说:“好样的!这才是红军的战士!走!”

傍晚的时候,我们走下了六盘山,宿营在一个小村子里。我躺在铺上想: 如果没有主席的关怀,我今天一定要牺牲在六盘山上了。想着想着泪水又涌出了眼眶。

(摘自傅连暲:《长征中的雪里送炭》见《红军不怕远征难——长征回忆录选编》,北京人民出版社 1977 年版,第

17—19 页。作者当时负责红军总司令部领导人的保健工作;

1955 年被授予中将军衔。陈昌奉:《跟随毛主席长征》见《星

火燎原》3,人民文学出版社 1959 年版,第 21—219 页。作者当时任毛泽东的警卫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