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博大开阔的胸襟
- 胜败见英雄
1932 年 1 月,我被任命力中国工农红军总政治部副主任。我到总政不久,
即受领任务,参加 2 月初打赣州,到前线帮助部队做好政治思想工作。开始在瑞金开会研究打不打赣州时,我参加了这个会议。会上毛泽东同志提出赣州是敌人必守的坚城,红军技术装备差,很可能久攻不克,于我不利,反对打这一仗。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毛泽东同志历来都是主张尽可能打野战、打运动战的。毛泽东同志认为,即使要打,也只能采取围城打援的战术。朱德同志也是不赞成打赣州的。中央区中央局和中央军委的一些同志却坚决主张打赣州。最后表决时,因为受中央:月 9 日发布的《关于争取革命在一省与数省首先胜利的决议》这条王明“左”倾路线的影响,总想在江西多打下几个大城市,结果赞成打的占了多数。中央局的多数同志站在错误的一边, 还是决定打。
赣州是粤赣交通要道,是赣南经济政治军事中心,素有“铜赣州铁上杭” 之说。敌人当然是不会轻易放弃这座城市的。而且赣州三面环水,地形对敌人防守有利。但是我们打得很英勇,边打边挖坑道。打赣州的前敌总指挥是彭德怀同志。指挥所离火线很近。我一直跟着三军团司令部行动。当时,我看了看赣州地形,四面都比较开阔,水陆交通比较方便,而我们则屯兵于坚城之下,为兵家所忌。我军利用坑道用黑色炸药炸城,虽然两次爆炸都炸塌了一段城墙,特别是第二次在东门炸开了一个 20 余丈的缺口,但因为敌人已
有准备,把缺口用人力封死,我军仍未能攻入城内。敌人罗卓英带了 3 个师由吉安等地分进合击,驰援赣州。罗敌两个团利用我们侦察警戒不严密的弱点,偷渡赣江成功,钻进了赣州城。敌人大部队一出击,我红一师大部分插
到西门河川与城墙之间挖坑道的部队被敌人截断了,一师师长侯中英被俘。幸亏五军团十五军手持大刀及时冲上前去打退了敌人,三军团在南门与东门的攻城部队才转危为安。这次战斗,从 2 月 4 日开始围城到 3 月 7 日被迫撤围,共打了一个月零三天,在战略指导思想和战术上,都给了我们一次很大的教训。
1932 年 3 月 12 日,赣州战役刚结束,中央决定调我到一军团工作。从
此以后,我就一直以一军团为家,在一军团任政治委员 7 年之久,开始了我长期的野战军旅生活。
为了确定新任务,中央局内部发生了激烈地意见分歧。3 月中旬,中央区中央局在赣州东北的江口开会,毛泽东同志批评了攻打赣州的错误,极力主张红军的主力应向赣东北以及闽北、浙江、苏南、皖南等敌人力量比较薄弱和空虚的地区发展。执行王明“左”倾路线的同志则仍坚持争取一省数省胜利的方针。据此,军委 18 日命令中央红军主力兵分中西两路,沿赣江而下, 赤化赣江两岸和夺取两岸城市。一军团和五军团受领了中路的任务。走到半路,毛泽东同志向我和林彪阐明了他的主张,我们觉得还是毛泽东同志的意见正确,建议中央军委将我们的行动方向改向闽西。3 月 17、18 两天中央局开会,批准一、五军团改称东路军,向闽西发展,毛泽东同志在长汀向一军团团以上干部作了东征动员,大意是:我们的新任务,是经闽西向闽南方向发展。他指出:闽南逼近厦门,当前日寇的势力已到达厦门,我进军闽南, 对日寇侵略阴谋是一个打击。我军以实际行动贯彻我党抗日主张,无论对国内、国外,都将产生极大的政治影响。同时应该看到我们中央根据地沿赣江向北没有多少发展余地,国民党气剿共”的大本营就设在南昌。如今向西发展,有赣江梗阻,大部队任返不方便。向南发展则必然会和广东部队的主力顶牛。只有向东发展最有利。向东则一来有闽西老根据地作依托,二来闽南尚有广阔的发展余地,是一个最好的发展方向。因此决定趁第三次反“围剿” 胜利以后敌人暂时无力组织新的进攻的空隙,乘红军大胜利的余威,由他亲自带领东路军,打到外线去,打到闽南去,发展根据地,扩大我军的政治影响,并获得物资补给。
在福建,我们作战的对象主要是国民党张贞的四十九师,其他都是地方保安部队。东证动员以后,毛泽东同志一面命一军团开赴长汀以北的新桥迷惑敌人,一面电周恩来同志(当时任中央局书记),提出东路军必须直下漳
(州)泉(州)方能调动敌人,求得战争,开展局面。若单纯在龙岩附近筹款,仍是保守局面,下面的文章很不好做。同时漳州地形难守易攻,于我有利。顾虑的是粤敌从大埔出龙岩,威胁我后路,所以希望在赣南信丰的五军团尽快东调龙岩,否则一军团兵力单薄,后方空虚。周恩来同志同意了毛泽东同志的意见。于是我们一军团从新桥、馆前一线掉头往南,急向白砂、龙岩一线开进。毛泽东同志则到上杭、旧县,向谭震林、张鼎丞等同志布置配合东征龙岩、漳州的任务。4 月 8 日一军团全部(含军团部、四军、十五军) 到达龙岩西部约 50 里地的大池圩,4 月 9 日,部队一面在大他圩休息,一面侦察敌情地形,得知守龙岩的是张贞四十九师的两个团和少量地方民团,战斗力并不强。毛泽东同志与我们军团几个领导人研究后决定,直接向龙岩攻击前进。4 月 10 日拂晓,十五军为先头,四军跟进,乘敌不备,向龙岩发起进攻,随即于当天占领龙岩。龙岩之战,歼灭张贞一个多团,给了张贞以迎头痛击。龙岩一仗,为漳州战役的胜利打响了第一炮。
4 月 11 日,在龙岩由毛泽东同志主持,一军团召开了师长、师政委以上干部会议,总结龙岩战斗的经验和研究下一步行动计划。后得知张贞的部队全部退守漳州。我军即由龙岩出发,经和溪、龙山一线,于 15 日即赶到漳州
西北约 20 多公里的马山。 16 日我东路军总部在毛泽东同志领导下,于马山组织了敌情地形侦察,确定了我军进攻部署。当时张贞防守漳州的兵力力四十九师一四五、一四六两个旅加上地方靖卫团、保安队等共八九千人。两个旅的主力部署在漳州西北天宝到南靖一线,一部敌人控制在漳州市内,其主阵地在大尖山、十二岭到天宝以北。这里地势险要,山岭起伏,北扼天宝大山,南靠宽阔的龙江,要进攻漳州,必先突破这一线阵地。据此,我军确定以四军主攻敌人的天宝阵地,以十五军助攻宝林到南靖一线的敌人,以三军为预备队。整个战斗几乎都是按我们预定的作战计划实现的。我们与在城郊大尖山到天宝一线踞险顽抗的敌人一个旅,展开了激烈地战斗。天宝阵地被我攻占后,敌人的防线即全面崩溃,这个旅大部分当了俘虏,被我们消灭得于干净净。敌人从漳州城开来一部增援,在天宝东南遭我军迎头痛击,又被打了回去。十五军在助攻方向的进展也很顺利。他们在南靖至宝林一线, 由左权同志率领四十四师(师长王洪章、政委刘英)打前锋,佯攻宝林桥, 强渡芗水,配合主攻部队把沿途各点的敌人歼灭或击溃了。张贞吓得赶紧将城中弹药库焚毁,率残部弃城分头向漳浦、泉州、厦门方向逃窜。4 月 20 日我军遂占领漳州城。
漳州战役,我军共歼敌约 4 个团,俘敌 1600 多人,张贞的主力基本被歼, 其残部大部分逃到了闽粤交界的海滨城市诏安,长期未能恢复战斗力。
漳州战役之所以能获得胜利,首先是我军行动神速,大部队在丘陵地运动,两天赶路 150 多里,使敌人来不及组织充分的防御;其次是战役决心正确,部署周密。尤其是选择了恰当的主攻方向;第三是我广大红军指战员英勇善战,在龙岩战斗胜利的鼓舞下,士气更加高昂。漳州战役我军也有弱点, 以一万五六千人对敌八九千人,并不占绝对优势,兵力不够分配,所以只能在漳州西北一线正面进攻,没有能派出一支部队迂回漳州以南,断敌退路, 致使残敌 4000 多人(大多数是靖卫团)得以漏网。
打赣州,没有打下来,吃了个大苦头。打漳州,打下来了,吃了一个甜头。两者相距一个多月。两厢比较,究其原因,赣州,是敌人的强点,又有国民党大部队增援,再加上我们侦察警戒疏忽,所以吃了亏,毛泽东同志一开始就不主张打。漳州,是敌人的薄弱点,毛泽东同志就赞成我们打,并且亲自指挥我们打,取得了胜利。所以,选择敌人的弱点打,应该是我们处于劣势的部队绝对要遵守的一个军事原则。此外,即使漳州打下来了,也不能引申说凡城市都可以打。普遍地攻打城市,在当时条件下显然是错误的。“争取一省和数省首先胜利”、“夺取中心城市”等口号显然更是战略性的错误。
这是我跟随毛泽东同志东征领会的战略思想。
毛泽东同志在战术指挥上也有很多特点。第一,他很注意调查研究。对敌情、地形以至民情风俗都是亲自找人或到现场作调查。这次打漳州,认为漳州“易攻难守”,就是他调查得来的结果。他在调查的基础上,又善于把握全局,捕捉战机,迅速定下决心。他还很注意分析、研究、判断,摸敌人的规律,寻找敌人的弱点,迅速行动。第二,他制造假情况,给敌人一些虚伪的“示形”,以便调动敌人或麻痹敌人,出敌不意。比如这次作战,用毛泽东同志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做了许多“乱敌探耳目”的动作。这次打龙岩
是“不顾坎市,直取龙岩”,而且是在“大他圩宿营,不去小池”,所以达到了击敌不备的目的。第三,他很注意集中优势兵力。这次决定打漳州,是他建议把五军团从江西调来,才形成作战拳头的。第四,他很注意总结经验教训。在龙岩,在漳州,他都亲自给干部作总结。第五,他也很讲民主,大的军事行动,都尽可能事先征询我们的意见,然后再作出决定。
漳州战役,是我第一次在毛泽东同志直接领导下,带兵打仗和做群众工作,他一系列正确的战略、战术和政策思想,以及他的领导才能,都给了我深刻的印象,使我由衷地钦佩。
(摘自《聂荣臻回忆录》(上),战士出版社 1983 年版,
第 137—152 页。作者当时任中国工农红军总政治部副主任、红一军团政委;1955 年被授予元帅军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