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反对封建复古文化的斗争

进入 20 年代后,随着反帝反封建革命运动的发展,马克思主义和革命文化也在思想文化领域奋进。中共中央机关刊物《向导》、《新青年》季刊、

《前锋》和团中央刊物《先驱》、《中国青年》,积极传播马克思主义和革命知识,批判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文化思想及资产阶级唯心史观;中共出版机构人民出版社及印刷发行机构上海书店,也出版发行了大量宣传马克思主义的书籍。此外,中共还开办了平民女学、上海大学等,培养了一批革命干部和无产阶级文化战士。所有这些都有力地配合了政治军事战线上革命斗争的开展。

帝国主义和北洋军阀为了维护其反动统治,一方面用逮捕、查封、没收等暴力手段,严厉镇压新文化运动,另一方面用封建买办文化来阻止、破坏新思潮、新文化的传播。鉴于“桐城谬种,选学妖孽”已在五四时期败下阵来,他们变换手法,网罗了一批留过学、出过洋的人,以“精通西学”的学者名流身份大搞复古文化,维护旧势力的统治。“甲寅派”、“学衡派”和学术上的训诂考据派就应运而生了。

曾经留学英国的章士钊及其主编的《甲寅》杂志,在辛亥革命和反袁斗争中曾起过积极的作用,但以后他即转到反动势力一边,极力反对新文化运动。1925 年 4 月,章士钊以北洋政府司法总长兼署教育总长,并把停办多年的《甲寅》月刊复刊为周刊,随后,向革命派进攻,竭力维护北洋军阀的反动统治。他一方面用教育行政手段,严厉压制并镇压学生运动,迫害在教育部任职的新文化运动主将鲁迅。另一方面,在文化思想问题上,章士钊极力提倡“国故”,尊孔,读经,恢复科举制度。规定小学从四年级起,每周读经 1 小时。他与封建势力相勾结,以《甲寅》周刊为主要阵地,掀起了一股

复古逆流。章士钊重新发表了 1923 年写的《评新文化运动》及《评新文学运动》等文,诬蔑新文化运动会造成“精神大乱,郁郁伥伥之象充塞天下”; 攻击白话文“不成文理,味同嚼蜡”,“智出英伦小儿女之下”。

在政治上,章士钊的复古思想集中表现在他根据段祺瑞 1925 年 2 月 23 日所发“以农立国”电文而提出的“农村立国说”中。此说企求建立一个“欲寡而事节,财足而不争”的农业国家,以治工业国产生的劳资阶级斗争尖锐等种种弊端①;鼓吹用古代“圣人”所创礼教与文化,以约束人们放纵的“兽性”。章士钊认为我国古代先哲已经看到了工业化的坏处,故创“礼教”与“农化”以为预防。为了建立这样一个国家,他极力排斥新文化运动。他断言文化只有东洋与西洋或古与今之别,不可能有“放之四海而皆准,俟之百世而不惑”的“共通文化”,以此反对学习西方文明,更反对马克思主义和工农运动。他说:“愚殊自信,共产之说,在中国实无意义。”②“愚自始不信吾国有共产党,有之,亦冒利无耻,为某使驱遣,乘便扰乱社会安宁秩序, 售其奸私者尔。”③其根据是,吾以农国之故,欧洲工党规模毫不适用;“马

① 孤桐:《农治翼》,《甲寅》,第 1 卷第 5 号;《农国辨》,《甲寅》第 1 卷第 26 号。

② 《吴敬恒——梁启超——陈独秀》,《甲寅》,第 1 卷第 30 号。

③ 《曳白记》,《甲寅》,第 1 卷第 35 号。

克思之学说,尤格格不入”④

由此可见,章士钊的“农村立国说”,是一种逃避阶级斗争,反对革命运动,企图把中国倒退到封建小农社会,以维持军阀割据和巩固北洋政府统治的反动复古思想。

学衡派是以南京东南大学教授梅光迪、胡先驌和吴宓等人为骨干的复古派。他们在整理国学和研究中西古代文化方面做了一些有益的工作,因此以“学贯中西”自我标榜。他们以 1922 年 1 月创办的《学衡》杂志为阵地,鼓吹“孔教救国说”,而摒斥日、美、甘地与列宁等一切学说。他们认为“中国之最大病根”,在于“不行孔教”①,“挽救今日政治腐败之法,厥维提倡已视为腐旧而以节制为元素之旧道德”②。“孔教救国”的具体办法是:要有千百个“融贯中西之通儒大师”,通力合作,先对中西文化作“彻底研究”, 进而“发扬光大”与“改造”固有文化,并“吸取他人文化”,然后“宣导国人,蔚为风气”③。为此,他们极力排斥马克思主义,认为社会主义是欧美资本主义工业化的产物,马克思的办法是针对他们自己的社会“病症”的, 拿来解决中国的“病症”,是“南辕北辙”,非但不能解决问题,还会增加困难。

学衡派不同于甲寅派的一个特点是,对现实的一切持否定态度。他们集中反对以马克思主义为主流的新文化运动,同时也反对胡适的新文学主张与实践。

针对这股复古逆流,《向导》、《中国青年》及时发表文章,指出章士钊等投靠北洋军阀段祺瑞,当了帝国主义的走卒。他们“是受了欧化影响而带有一点资产阶级性的”封建士大夫,号召进步文化界联合起来,向着复古逆流“分头迎击,一致进攻”。当时中共的主要精力放在紧张激烈的政治斗争和工农运动上,因此文化战线上的斗争主要由鲁迅等人来进行。

鲁迅从中国民族的历史发展和现状出发,批判了“学了外国本领,保存中国旧习”的封建复古派的谬论,阐述了社会改革的必要性和迫切性,指出: “读史就愈可以觉悟中国的改革不可缓了”,“不革新,是生存也为难的”; “古训所教的就是这样的生活法,教人不要动,⋯⋯我以为人类为向上,即发展起见,应该活动。”因此,“我们目下的当务之急,是: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苟有阻碍这前途者,无论是古是今,是人是鬼,是《三坟》《五典》,百宋千元,天球河图,金人玉佛,祖传丸散,秘制膏丹,全都踏倒他。”①

对章士钊提倡读经,鲁迅指出“读经”与“救国”绝不相干。而且,他们“是明明知道读经不足以救国的”,其用意无非是“耍些把戏,将人们作笨牛看”,“凭着官力将一切新生的力量压下去。”②

此外,郁达夫的《咒<甲寅>十四号<评新文化运动>》,成仿吾的《读章氏<评新文学运动>》、健攻的《打倒国语运动的拦路虎》等,也给予甲寅派

④ 《论业治》,《甲寅》,第 1 卷第 38 号。

① 柳诒征:《论中国近世之病根》,《学衡》第 3 期。

② 胡先驌:《说今日教育之危机》,《学衡》第 4 期。

③ 梅光迪:《评提倡新文化者》,《学衡》第 1 期。

① 《忽然想到》、《北京通信》、《忽然想到》(六),《鲁迅全集》,第 3 集。

② 《十四年的“读经”》,《鲁迅全集》,第 3 集第 97 页。

以有力的回击。

对于学衡派,《中国青年》发表文章指出,胡先驌辈虽是留学生出身, 但他们的思想却封建主义居多:开口不离仲尼,闭口不离先王。我们可以称他是“穿西装或者还是挂十字架的‘康有为’”③。鲁迅则称他们是“几个假古董所放的假毫光”。他列举出他们的文字不通之处,加以嘲笑说:“倘使字句未通的人也算是国粹的知己,则国粹更要惭惶煞人!⋯⋯我所佩服诸公的只有一点,是这种东西也居然会有发表的勇气。”④

甲寅派和学衡派统属于“东方文化派”,主张用“东方精神文明”来挽救中国,由此出发,他们提出了上述“农村立国说”和“孔教救国说”。瞿秋白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指出,作为观念形态的文化,如哲学、道德、风俗、艺术、科学等一切社会心理,都是经济发展之结果:“一方面是经济的产物,另方面,又是经济发展的助缘。”批判他们所谓“欲望、肉欲为社会现象的根本”,是“文明产生和进步的原动力”的说法,是一种“唯心论”; 揭穿他们宣扬的“东方文化”,一是“宗法社会之‘自然经济’”,二是“畸形的封建制度之政治形式”,三是“殖民地式的国际地位”。这些都是中国文化中的糟粕,其中宗法社会的伦理曾一度为社会中维持生产秩序之用,但“现在已不能适应经济的发达,所以是东方民族之社会进步的障碍”①

胡适是崇拜西方文明、否定东方文明的,但在这股复古逆流中,他也打出“整理国故”的旗号,提倡用考据的方法,从训诂、校勘、辨伪方面去整理古书,用实验主义去“改造国故”,为其“全盘西化”的政治主张服务。胡适说:“我的几十万字的小说考证,都只是用一些‘深切而著名’的实例来教人怎样思想”;“我这里千言万语,也只是教人一个不受人惑的方法。被孔丘、朱熹牵着鼻子走,固然不算高明;被马克思、列宁、史大林牵着鼻子走,也算不得好汉。⋯⋯我只希望我的微薄的能力,教我的少年朋友们学一点防身的本领,努力做一个不受人惑的人。”②——这里,他提倡“整理国故”的目的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从研究具体问题中输入实验主义的学理,阻止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引导青年脱离革命实际。为此,他为清华大学同学开列了一个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有经、史、子、文学、哲学等方面的近 200

部古书,其中包括“阿弥陀经”、“妙法莲华经”等 20 多部佛教书。

由于胡适等人的提倡,当时学术界整理国故,疑古辨伪的风气盛行。顾颉刚把史学界发表的古史辨伪文章汇编印成《古史辨》,从而产生了“古史辨派”。该派在考证古史工作方面是有成绩的,但由于他们立足于唯心史观, 许多结论是错误的,是为他们的历史虚无主义服务的。胡适否定《诗经》以外的古文献,否定东周以上关于古史的有关记载和传说;顾颉刚认为尧、舜、禹等人和他们的历史是不存在的。所以,他们得出一个重要结论:“东周以上只好说无史。现在所谓很灿烂的古史,所谓很有荣誉的四千年的历史,⋯⋯ 精密的考来都是伪书的结晶。”①

文化界一开始就对“整理国故”的反动作用进行抨击。鲁迅在 1924 年 1

③ 《什么是文化工作》,《中国青年》第 142 期。

④ 《估学衡》,《鲁迅全集》,第 1 集第 449、450 页。

① 《东方文化与世界革命》,《新青年》《季刊》第 1 期。

② 《介绍我的思想》,《胡适论学近著》,第 1 集(下)。

① 《古史辨》,第 1 册第 35 页。

月所做的一篇讲演里说:“要整理国故,当然不妨去埋在南窗下读死书,至于青年,却自有他们的活学问和新艺术,各干各事,也还没有大妨害的,但若拿了这面旗子来号召,那就是要中国永远与世界隔绝了。倘以为大家非此不可,那更是荒谬绝伦!”②郭沫若也指出:“国学研究家就其性质力能而研究国学,这是他自己的份内事”,“但他却不能大锣大鼓四处宣传:‘你们快来学我,快来学我’!”③

经过以上批判,这股复古逆流很快得到遏制,更被大革命掀起的汹涌澎湃的反帝反封建的浪潮所淹没。《甲寅》在 1927 年 4 月被迫停刊。他们鼓吹的所谓“农村立国说”、“孔教救国说”也随着大革命的发展和北洋军阀政府的倒台而彻底破产。但是,人类社会的发展中,进步与反动、新与旧的斗争是没有止息的。反动势力往往借助于历史幽灵为其现实斗争服务,所以反对复古文化的斗争是长期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