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七年

一月十二日,毛泽东致信《诗刊》主编臧克家及各位同志。信中说:“遵嘱将记得起来的旧体诗词,连同你们寄来的八首,一共十八首,抄寄如另纸, 请加审处。”又说:“这些东西,我历来不愿意正式发表,因为是旧体,怕谬种流传,贻误青年;再则诗味不多,没有什么特色。既然你们以为可以刊载,又可为已经传抄的几首改正错字,那么,就照你们的意见办吧。”“《诗刊》出版,很好,祝它成长发展。诗当然应以新诗为主体,旧诗可以写一些, 但是不宜在青年中提倡,因为这种体裁束缚思想,又不易学。”

一月十四日,毛泽东与诗人臧克家、袁水拍等谈话时说:从《诗经》的四言后来发展到五言、七言,到现在的民歌大都是七个字,四个拍子,这是时代的需要。新诗应该精炼、大体整齐、押大致相同的韵。他说:新诗改革最难,至少需要五十年。找到一条大家认为可行的主要形式,确是难事。一种新形式经过试验、发展,直到定型,是长期的,有条件的。譬如律诗,从梁代沈约搞出四声,后又从四声化为平厌,经过初唐诗人们的试验,到盛唐才定型。形式的定型不意味着内容受到束缚,诗人丧失个性。同样的形式, 千多年来真是名诗代出,佳作如林。固定的形式并没有妨碍诗歌艺术的发展。指出,关于诗,要从民间的歌谣发展。过去每一时代的诗歌形式,都是从民间吸收来的。要调查研究,要造成一种形式。过去北京大学搜集过民谣,现在有没有人做?关于诗,有三条:(一)精炼,(二)有韵,(三)一定的整齐,但不是绝对的整齐。要编一部现代诗韵,使大家有所遵循,诗必须有诗意,要含蓄。后,毛泽东又对梅白等人讲述了对旧体诗词的看法。他说: 旧体诗词源远流长,不仅象我这样的老年人喜欢,而且中年人也喜欢。我冒叫一声,旧体诗词要发展。要改革,一万年也打不倒。因为这种东西,最能反映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的特性和风尚,可以兴观群怨嘛,怨而不伤,温柔敦厚嘛。

一月十八日,毛泽东在省市自治区党委书记会议上的讲话中指出:“百花齐放,我看还是要放。有的同志认为,只能放香花,不能放毒草。这种看法,表明他们对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很不理解。一般说来,反革命的言论当然不让放。但是,它不用反革命的面貌出现,而且用革命的面貌出现, 那就只好让他放,这样才有利于对它进行鉴别和斗争。⋯⋯我们党的作家、艺术家、评论家、教授,也需要年年跟思想领域的杂草作斗争。”

一月二十七日,毛泽东在省市自治区党委书记会议上的讲话中指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这个方针,是在批判了胡风反革命集团之后提出来的, 我看还是对的,是合乎辩证法的。”他针对戏剧舞台的演出情况说:“过去把剧目控制得很死,不准演这样演那样。现在一放,什么《乌盆记》、《天雷报》,什么牛鬼蛇神都跑到戏台上来了。这种现象怎么样?我看跑一跑好。许多人没有看过牛鬼蛇神的戏,等看到这些丑恶的形象,才晓得不应当搬上舞台的东西也搬上来了。然后,对那些戏加以批判,改造,或者禁止。有人说,有的地方戏不好,连本地人也反对。我看这种戏演一点也可以。究竟它站得住脚站不住脚,还有多少观众,让实践来判断,不忙去禁止。”

本月,《诗刊》一月号正式发表毛泽东的词作《沁园春·雪》。毛泽东为其写了自注:“雪:反封建主义,批判二千年封建主义的一个反动侧面。文采、风骚、大雕,只能如是,须知这是写诗啊!难道可以漫骂这一些人们

吗?别的解释是错的。末三句,是指无产阶级。”

二月二十七日,毛泽东在最高国务会议第十一次(扩大)会议上作了题为《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问题》的讲话。讲话中的第八部分“关于百花齐放、百家争鸣、长期共存、互相监督”指出:“百花齐放、百家争呜的方针,是促进艺术发展和科学进步的方针,是促进我国的社会主义文化繁荣的方针。”

三月八日,毛泽东同文艺界代表谈话时说:我并不赞成牛鬼蛇神。过去我们禁了几年,别人有些反感,现在开放了,也可以批评,但批评要说理。社会上有牛鬼蛇神,剧目里有也不稀奇。拿更好的东西来代替它,当然很好, 又拿不出来,还是让它演吧!放一下就大惊小怪,这是不相信人民,不相信人民有鉴别的能力。毛泽东在谈话中还提及古典小说《西游记》的主要人物孙悟空。说:孙悟空这个人自然有满厉害的个人英雄主义,自我评价是齐天大圣,而且他的敖来国的群众——猴子们都拥护。他曾在《西游记》书中批注:“‘千里行善,善犹不足!一日行恶,恶常有余’。乡愿思想也。孙悟空的思想与此相反,他是不信这些的。即是说作者吴承恩不信这些。他的行善就是除恶,他的除恶即行善。所谓‘此言果然不差’,便是这样的认识。”

三月十八日,毛泽东在济南召开的党员干部会议上讲话指出:各种艺术, 各种花,都可以开。戏台上出现各种不正常的东西多了,人们就会说话,说话的多了,看戏的就少了,他那个东西就不演了。他们演那些戏,就不如让他们互相竞争,用百花齐放这样的办法比较好。

三月十九日,毛泽东在南京召开的党员干部大会上讲话说:文学作品中有些不好是可能的。上海唱的《狸猫换太子》,许多妖魔鬼怪都上来了。妖魔鬼怪,很多人没看过,我也没看过,我很想看一下这个戏,为人在世不可不着,就是不要看多了,不要夭天搞妖魔鬼怪,搞一点见见世面。让他们经过社会评论,逐步使那些作品,那些戏曲加以适当改变,而不要用行政命令来禁止。同志们不要误会,说我在提倡妖魔鬼怪,我是想消灭它,消灭的办法,是让他出现一下,让社会大家公评,真理就会慢慢上升,逐步改造。硬禁是不灵的。

三月,毛泽东在中国共产党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做了报告。会议期间, 毛泽东召集新闻出版界部分代表座谈。毛泽东指出:“说到马克思主义修养不足,这是普遍的问题,解决这个问题,只有好好地学。当然,学是要自愿的。听说有些文学家十分不喜欢马克思主义这个东西,说有了它,小说就不好写了。我看这也是‘条件反射’。什么东西都是旧的习惯了新的就钻不进去,因为旧的把新的压住了。说学了马克思主义,小说不好写,大概是因为马克思主义跟他们的旧思想有抵触,所以写不出东西来。”“在知识份子当中提倡学习马克思主义是很有必要的,要提倡大家学它十年八年,马克思主义学得多了,就会把;日思想推了出去。”毛泽东还针对上海《文汇报》上开展的电影问题讨论中提出的一些批评,谈出自己的看法:“我看大多数批评文章提出的问题,对于改革我们的电影是很有益的。现在的电影,我就不喜欢看,当然也有好的,不要否定一切。批评凡是合乎事实的,电影局必须接受,否则电影工作不能改进。”“这次争论暴露了问题,对电影局和写文章的人都有益处。”毛泽东指示报纸要办得活泼,“登些琴棋书画之类,我也爱看。青年不爱看可以不看,各有各的‘条件反射’。一种东西,不一定所有的人都爱看。”毛泽东就社会主义时期怎样写好杂文问题指出:“你们

赞成不赞成鲁迅?鲁迅的文章就不太软,但也不太硬,不难看。有人说杂文难写,难就难在这里。有人问,鲁迅现在活着会怎么样?我看鲁迅活着,他敢写也不敢写。在不正常的空气下面,他也会不写的,但更多的可能是会写。俗话说得好:‘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鲁迅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是彻底的唯物论者。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彻底的唯物论者,是无所畏惧的,所以他会写。现在有些作家不敢写,有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我们没有力他们创造敢写的环境,他们怕挨整;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他们本身唯物论未学通。是彻底的唯物论者就敢写。”“现在的杂文怎样写,还没有经验,我看把鲁迅搬出来,大家向他学习,好好研究一下。他的杂文方面很多, 政治、文学、艺术等等都讲,特别是后期政治讲得最多,只是缺少讲经济的。” “现在经济方面的杂文也可以写。文章的好坏,要看效果,自古以来都是看效果作结论的。”毛泽东谈到文学、新闻界开展自我批评时说:“我看在文学、新闻等方面解决问题要用小小民主,小民主之上再加上一个‘小’字, 就是毛毛雨,下个不停。”

本月,毛泽东乘飞机从徐州经南京到上海途中,为工作人员书写了元人萨都刺的词《木兰花慢·徐州怀古》、王安石词《桂枝香·金陵怀古》和辛弃疾的词《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并讲解了词的典故和意义。

四月十五日,毛泽东在杭州召开的四省一市省市书记思想工作座谈会上讲话说:谁说要牛鬼蛇神?谁说要《火烧红莲寺》?但问题要有一个过程。问题是群众要看。普陀山仍在拜佛,基督教、天主教仍在信,我们也有迷信, 脑子里有个框框,即是信佛信回教可以,但戏台上不可以,总认为搞不得, 这不也是迷信吗?为什么那么些人信教拜佛都可以,就不可以在演戏当中也拜一下、迷信一下呢?他们有观众,不能压,只能搞些好的东西,与他唱对台戏嘛!应该让社会复杂些,各种对立物都有,我们的任务就是提高大家的科学知识,提高了,迷信就要逐步减少了。

四月二十日,毛泽东给《人民日报》文学艺术和副刊部主任、诗人袁水拍写信。信中说:“你的《摇头》写得好(陈毅的六言诗也好),你应该多写些。我感到你做编辑不如出外旅行。可以请人代理你的职务,出外跑几个月回来,做几个月编辑再出去。是否可行,请加斟酌,并和领导同志商量。李希凡宜于回到学校边教书,边研究。一到报社他就脱离群众了,平心说理的态度就不足了。请你和他商量一下。”袁水拍的《摇头》是一首政治讽刺诗,载于一九五七年四月十八日《人民日报》。陈毅的六言诗指《游玉泉山纪实》一诗,载于同日《人民日报》。

四月二十九日,北京大学李汝棋教授的《从遗传学谈百家争鸣》一文在

《光明日报》上发表。毛泽东阅后,于四月三十日致信胡乔木,说:“此篇有用,请在《人民日报》上转载”。并为此文重新拟了题目《发展科学的必由之路》,代写了编者按语:“这篇文章载在四月二十九日的《光明日报》, 我们将原题改为副题,替作者换了一个肯定的题目,表示我们赞成这篇文章。我们欢迎对错误作彻底的批判(一切真正错误的思想和措施都应批判干净), 同时提出恰当的建设性的意见来。”五月一日《人民日报》转载此文。

五月二日,毛泽东在最高国务会议上讲话指出:现在春天来了嘛,一百种花都让它开放,不要只让几种花开放,还有几种花不让它开放,这就叫百花齐放。还说:百家争鸣是诸子百家,春秋战国时代,二千年前那个时候, 有许多学说,大家自由讨论,现在我们也需要这个。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

范围之内,各种学术思想,正确的,错误的,让他们去说,不去干涉他们。李森科、非李森科,我们也搞不清,有那么多的学说,那么多的自然科学, 就是社会科学,这一派,那一派,让他们去说,在刊物上,报纸上可以说各种意见。

七月,毛泽东在青岛召开的省市委书记会议期间写了《一九五七年夏季的形势》一文,在会议上印发。文章中写道:“为了建成社会主义,工人阶级必须有自己的技术干部的队伍,必须有自己的教授、教员、科学家、新闻记者、文学家、艺术家和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的队伍。这是一个宏大的队伍, 人少了是不成的。这个任务、应当在今后十年至十五年内基本上解决。”

夏,毛泽东与人讨论南宋初年高宗、秦桧的投降政策,认为主和的责任不全在秦桧,幕后是宋高宗,秦桧不过执行皇帝的旨意。说:“文征明有首词,可以一读。⋯⋯他的《满江红》‘慨当初,倚飞(岳飞)何重,后来何酷!果是功成身后死,可怜事去言难赎’一似丘浚的《沁园春》所说:‘何须把长城自坏,柱石潜摧。’”又评点说:这一点连赵构自己也承认了的, 他说讲和之策,断自朕志,秦桧但能赞朕而已。“后来的史家是为‘圣君讳耳,并非文征明(在诗中)独排众议。”

毛泽东接见对词曲很有研究的冒广生时说:“不论平仄,不讲叶韵,还算什么格律诗词?掌握了格律,就觉得有自由了。”他还曾说:搞文学的人, 必须学习音韵学,不学音韵想研究诗歌和写诗,几乎是不可能的。

十月二日,毛泽东致信办公室秘书林克,写道:“钻到看书看报看刊物中去,广收博览,于你我都有益。略为偏重一点理论文章,逐步培养这一方面的兴趣,是我的希望。年纪大起来了,是下苦功学习的时候了,但以不损害健康为原则。请你找一部《六朝文絜》及其他六朝人各种文集给我为盼!”

本年,李淑一将她二十四年前怀念爱人柳直荀烈士填写的一首词《菩萨蛮》寄送毛泽东,并索取毛泽东当年赠杨开慧的《虞美人》词,以留纪念。毛泽东回信说:“大作读毕,感慨系之。开慧所述的那首不好,不要写了吧。有《游仙》一首为赠。这种游仙作者自己不在内别于古之游仙诗。但词里有之,如咏七夕之类。”《游仙》即《蝶恋花·答李淑一》:“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扬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 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力忠魂舞。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