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历史学

明白了什么是历史，就很容易明白什么是历史学。历史学是一门关于人类社会以往运动发展过程的学问。一般说来，它包括历史过程的记录、历史经验的总结、历史规律的探讨和历史发展趋势的预见。

史学的历史是非常古老的。人类自从开始创造自己的历史，同时，也便开始记忆、总结、探讨自己的历史。那些依赖笨拙的方式留下的半是神话、半是记忆的传说，可以说是史学的童年。

民族学的材料告诉我们，即使是处于原始社会阶段、尚不知道使用文字的人们，也能以各种方式记下本氏族、本部落的历史，并常常以琅琅上口的诗歌形式讲授这些历史。例如，摩尔根在《古代社会》一书中，就记述了印第安人记忆、传授自己历史的生动情景：

① 《自然辩证法》，《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20 卷，第 373—374 页。

① 《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人民出版社 1975 年版，第 135 页。

易洛魁人对于哀悼会议、对于该会议中在新首领授职之后所举行的庆典，极感兴趣。他们满怀热诚地从各个非常遥远的地区成群结队赶来参加这种会议。⋯⋯他们提出许多事物来教导新就职的首领，其中有一些古老的贝珠带，按照他们的说法，关于联盟的组织和原则已“传授给”这些贝珠带，因此便把这些贝珠带加以宣读或解释一番。一位巫师（不一定是首领中的一人）将这些贝珠带一条接着一条拿起来，在两组首领们之间来回踱着， 同时宣读这些贝珠带上所记录的事绩。按照印第安人的观念，这些贝珠带通过一位讲解人就能把当年传述给它的章程、条规和事例原原本本复述出来，只有贝珠带是这些章程等等的唯一记录。他们把紫贝珠串和白贝珠串合股编成一条绳，或者用各种颜色不同的贝珠织成有图案的带子，其运用的原则就是把某一件特殊的事情同某一串特殊的贝珠或某一个特殊的图案联系起来；这样，就能对事件作出有系统的排列，也能记得准确了。这种贝珠绳和贝珠带是易洛魁人唯一可以目睹的史册；但是，它们需要一些训练有素的讲解人，那些讲解人能够根据各串或各种图案将其所隐含的记录表白出来。鄂农达加部有一位首领（霍

—诺—韦—纳—托）被任职为“贝珠带的守护者”，另外还给他推举了两名助手，这两人

也需要同这位首领一样熟悉讲解贝珠记录。这位巫师在讲解这些贝珠带和贝珠绳的时候， 就把联盟形成的历史原原本本地讲出来了。他把历史传说从头到尾全部复述一遍，遇到其中重要的部分就要引用这些贝珠带中所包含的记录来加以证实。因此，推举首领的会议也就成了一次教导民众的会议；它使联盟的组织、原则及其形成的历史在易洛魁人的心中保持常新的概念。解放初，在我国西南地区，有些尚未学会使用文字的少

数民族，也以类似的方式记忆本族的历史。他们有一根记事的木棍，发生大事，刻一长划，发生小事，刻一短划，循着这一道道划痕，即可讲出一部生动的历史。由此可知，我国古代关于“结绳记事”、“刻木记事”的记载， 是有根据的。历史学大概就是这样发轫的吧。这样流传下来的历史，从内容上说，人事被神的影子掩盖着，被神的力量主宰着。这是那个时代意识形态的特点。人们认为神创造了世界，创造了人类。所以，中国古代的传说，例如伏羲氏、燧人氏、神农氏的伟大创造，黄帝与蚩尤的逐鹿中原，等等，就蒙上了浓重的神的色彩。从形式上说，这类历史常常是以诗歌的形式传唱的。这也不难理解，如梁启超所说：“最初之史，用何种体裁以记述耶？据吾侪所臆推，盖以诗歌。古代文字传写甚不便，或且并文字亦未完具，故其对于过去影事之保存，不恃记录而恃记诵。而最便于记诵者，则韵语也。”①象《诗经》中，有些篇章即属这类传唱，例如：

《玄鸟》篇中说：“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方命厥后，奄有九有。商之先后，受命不殆，在武丁孙子。武丁孙子，武王靡不胜。龙旂十乘，大糦是承。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四海来假，来假祁祁。景员维河， 殷受命咸宜，百禄是何。”《长发》篇中说：“濬哲维商，长发其祥。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外大国是疆。幅陨既长，有娀方将，帝立子生商。⋯⋯”

《生民》篇中说：“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诞实匍匐，克岐克嶷，以就口食。蓺之荏菽，荏菽旆旆，役禾旆旆，麻麦幪幪，瓜瓞唪唪。诞后稷之穑，有相之道。茀厥丰草，种之黄茂。实方实苞，实种实褎，实发实秀，实坚实好，实颖实栗，即有邰家

① 杨东莼等译：《古代社会》上册，商务印书馆 1981 年版，第 137—38 页。

① 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载《饮冰室合集》专集第 16 册，第 8 页。

室。⋯⋯”

《公刘》篇中说：“笃公刘，匪居匪康，乃埸乃疆，乃积乃仓，乃裹埸粮，于橐于囊，思辑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爰方启行。⋯⋯笃公刘，既薄既长，既景乃冈，相其阴阳，观其流泉。其军三单，度其隰原，彻田为粮。度其夕阳，豳居允荒。⋯⋯”

这些朴实、简洁、有韵的诗唱，为我们记述了商、周先民艰苦创业的生动情景，是研究那一时期历史的宝贵史料。古代希腊传唱的著名史诗《伊里亚特》、

《奥德赛》，古代印度传唱的著名史诗《罗摩衍那》、《摩诃婆罗多》也都属于这一类具有宝贵史料价值的传说。

文字的产生，标志着人类历史的巨大进步。有了文字，严格意义的历史学才从原始、质朴的神话传说中发展起来。

祖国史学的辉煌成就，是举世闻名的。考“历史”一词，虽出现于清末， 但“史”字在遥远的古代是指史官，却是确定无疑的。史字，篆文作。许慎在《说文解字》中释为“史，记事者也。从又，持中。中，正也。”段王裁引《玉藻》左右史之言解释记事，以“君举必书，良史书法不隐”解释中正。但“又”既为右手之义，则中字似应指具体实物。所以，吴大澂在《说文古籀补》中称：“史，记事者也，象手执简形。古文中作 ，无作者。推其意盖以当作 ，即 之省形。册为简策本字，持中即执简册之象也。”

江永则认为 为官府之簿书。“凡官有簿书谓之中，故诸官言治中受中，小司寇断庶民讼狱之中，皆谓薄书，犹今之案卷也。此中字本义，故掌文书者， 谓之史。”①王国维又有另外的解释，他认为 为古盛算之器。 作盘形，| 象柄，古时算与简筴本同物，故盛算之，亦用以盛简。因而史字本义，指手持盛筴之器记事之人。这些解释虽有歧义，但大体可以看出，史字系指秉持簿册、职掌记事的史官。文献记载也说明了这一点。周代的史官已有大史、小史、内史、外史、左史、右史、御史等名目，不仅王朝有史官，诸候之国， 卿大夫之家也有史官。史官的建置，说明记录历史已成为当时的大事，史籍由此而丰富起来。孟子所称“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墨子所称“周之春秋，燕之春秋，宋之春秋”，以致有所谓“百国春秋”，都反映了用编年体记载历史的方法已被广泛采用，渐成制度。而“书”、“志”、“典”、“记”一类历史文献留存下来，则反映记述重大政治事件、保存重要典册、档案，已渐属史家的职责。

不过，这时的历史学，不仅形式极简单，而且内容也偏重记录，还谈不上历史经验的总结、历史规律的探讨、以及历史发展趋势的预见。相反，史学依然和神学纠缠在一起，尤其是因为这时人类已跨入阶级社会阶段，史学作为统治者实行精神统治的工具，已开始借用神学为自己的历史活动制造根据。

以后，随着经济文化的进步，历史学日趋发展，体例多样化了，内容广泛了，不仅注意历史经验的总结，而且在各种观点指导下探讨历史的规律。这样，才产生了象《史记》、《资治通鉴》等具有代表性的历史著作。

历史学在欧洲发生的也很早。历史这个词在英语为 Hist- ory，法语为Histoire，意大利语为 Storia，三者同出于希腊语的 Historia，其初意本为

① 江永：《周礼疑义举要》卷五。

“征问”、“问而知之”。这是从希腊古代爱奥尼亚人以求真精神从事“纪事”发展起来的。在此基础上，公元前五世纪时，“史学之父”希罗多德写了著名的《历史》（亦称《希波战争史》），修昔底德写了著名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波里比阿写了著名的《通史》，翻开了欧洲历史学的光辉的第一页。

历史学属于意识形态的范畴，在数千年文明史中，它是人类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历史学以人类社会的运动过程作为自己研究的对象、反映的对象，它所涉及的范围是十分广泛的，包括的内容是十分丰富的。它既不象哲学那样高度抽象，又不象经济学、法学等侧重从一个方面横向解剖人类社会，它要从诸方面的联系中、从纵的历史过程中，反映人类社会是如何产生、如何发展的。人类社会中的一切现象都有其自身的历史的过程，历史学要对这诸方面过程进行纵向研究，这就是各种专门史。但是，仅仅做到这一步还是不够的，历史学还必须从总体上考察人类社会的运动过程，这就是概括了各种专门史研究成果的通史或断代史。

为了使历史著作能够较好地反映人类社会的实际运动过程，历史学家总要相应地创造出各种著史的体例。例如在中国古代，历史学家就创造了编年体、纪传体、纪事本末体等各种形式，以求既能阐明历史发展的连续性，又能反映历史活动的广阔性。历史即是发展，即是运动，即是过程，要使历史著作尽可能地符合历史实际，历史学家直到现在依然在反复思考、反复摸索史著体例的问题。

在阶级社会里，历史学具有鲜明的阶级性，都是为一定阶级服务的。中国古代的封建史家就很明确这一点，“资治”往往是他们治史的第一要义。“史者，所以明夫治天下之道也。”①“夫史者，所以纪政治典章因革损益之故，与夫事之成败得失，人之邪正，用以彰善瘅恶，而为法戒于万世。是故圣人之经纶天下，而不患其或敝者，惟有史以维之也。”①因此，历代统治者十分重视修史，把它作为实行精神统治的一大支柱，并立于官府，从政治上给予保证。这是历史学获得发展，历史著述格外丰富的一个原因，同时，也是历史学具有明显的阶级局限性，更多地受一个时代政治影响的重要原因。历史在发展，历史学也在发展。历史学作为上层建筑的一部分，是由经济基础决定的，是随着经济基础的发展变化而发展变化的。集中反映这一点的首先是历史观。历史观是历史学的灵魂，它反映着每一时代人们对历史运动的根本看法。不论是和神话杂糅在一起的历史传说，还是最简单的成文史记载， 其中都已包含着历史观的萌芽，只是还很幼稚、很朦胧罢了。随着历史学的发展，历史观就逐渐系统化、理论化了，在历史学中的地位也越来越重要， 可以说，没有历史观就没有系统的历史学。历史学是一门社会科学，它是在一定的历史观指导下，通过一定的体裁，运用严谨、生动的文字，去反映人类社会运动发展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