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地理学中的模型

如果了解了关于模型性质的哲学观点的易变状态,那么对地理学家关于这一术语的含义以及经验研究中模型概念的实际应用持有为数众多的观点, 就不会感到奇怪了。地理学家近来已经注意到了围绕着模型概念的一些方法论问题,这是令人鼓舞的。乔利(1964,128)清醒地认识到模型一理论的二分法,声称:

只有当现实世界的一个片断被成功地描绘时,一个模型才会成为关于现实世界的一种理论,既要选免在抽象化阶段丢掉过多的资料信息,⋯⋯又要将模型结果的严格阐明落实于现实世界之中。

在以后的陈述中,这一区别变得有些模糊起来。乔利和哈格特(1967)

由于有点怀疑他们那时编辑的文集的作者们对模型概念持有相当不同的态度,所以他们要强调模型的一般定义(特别是引用斯基林以上所叙述的)。乔治(1967,43)和哈维(1967A,552—4)看来要把模型视作是理论的解释或表达。格里格(1967,494—500)强调指出术语被混淆了的涵意,并讨论了具有不同含义的区域概念。他研究了与区域概念有关的同型性

(isomorpbism)和类比的观念,而在后一部分,区域的概念与基本上“是趋向形成理论的一步”的模型联系在一起。

因而在地理学中,模型一概念已经在方法论上引起了注意。然 而对概念的明确的检验却暴露出很大的混乱——功能和定义的混淆,正如我们所看到过的,这种混淆亦为哲学文献所恃有。帕尔(1967,220)把围绕这一问题而展开的辩论视为一场“相当枯燥的关于语义学的讨论”而不予理睬。如果这一主张是对的,那么整个问题就可以愉快地留给哲学家和逻辑学家在空余之暇去整理了。但是辩论并非只是有关语义学的,这是关系到理论的推导、组织和验证的辩论,是关于我们希望获得对地理现象本质的了解的辩论。

实际上,地理学家已经在他们研究的过程中应用(有时是滥用)了模型概念。在许多情况中,应用是含糊的,而不是明确的,因为以同样方式独立于某种理论解释之外来陈述一件事实或许是不可能的(前文,第 107 页), 所以也不可能独立于作为那种理论的模型之外来陈述一件事实。在理论发展薄弱的学科中——如地理学——应用先验模型是不可避免的,无论这类模型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地在对理论的探索中应用。含糊地应用这样的先验模型危险性特别大,因为严格控制推理的必要性还不很明显。用以提出或扩充理论,或在无理论的情况下进行预测的模型构思的应用,要求模型“只要为它的目的服务,就可以自由运用⋯⋯,在它不能这样做时就毫不留恋地抛弃”。但我们常常对一个特殊的模型恋恋不舍,而且不能听从拉波波特(1953,306) 的劝告:“科学家,如果他是一位道道地地的科学家,在隐喻的运用者中就是独一无二的,这就在于他不会沉湎于感受的一种特别方式”。地貌学家沉湎于戴维斯模型(乔利,1965),现代聚落地理学家沉湎于不同的中心区位模型,都是依附于模型的例子,而这些模型只是理论的部分表现,反过来说这些理论又远非完善或没有明确地发展。沉湎有时带来学术上的盲目性。一个没有经验性判断的先验模型可以发生一种奇异的转变,自突然承认模型就是理论(没有任何经验证据)直到最后把模型神圣为现实本身的精髓。戴维斯模型的历史说明了这种无根据转变的某些方面,但正如乔利(1965,22) 已指出的:

寓言中的印度盲人摸到大象的腿,就说这种动物像株树,而(侵触)循环并不是比这一说法更完善的关于地貌事实的唯一定义。

戴维斯提出的侵蚀循环现在被“视为仅仅是地貌学在其中可以被观察的

一个框架”。于是就显示出在地貌学中,过去的一种迷恋现在正被成功地克服。

地理学思想史中充斥着对先验模型的误用。这向来是思想演化的特点, 即:老师提出模型(经常意识到其阶段性和先验的特点),而其信徒盲目地奉为神明。戴维斯学派的过失,与其归咎于戴氏本人,还不如归咎于他的崇拜者(如 D. w. 约翰森)的盲目信从(乔利,1965)。同样,环境决定论的过失,与其归因于拉采尔本人,还不如归于他的信徒,如森普尔。在所有这样的情形中,信徒们犯了一个关键性错误:先验模型突然被接受——没有证据——为一完善的理论。正是由于这一原因,模型概念的方法论可以不仅仅理解为语义学。地理学思想史因而可被视为“误用模型的历史”。

当然,在地理学史中还有由类比引起错误论证的明显例子。国家和生物有机体之间的类比不能说明哪些特性是正的或负的类比。一向是地理学的刺激性观点——将地理系统视为有机体和生态系统(斯托达特,1967A;贝里, 1964A)——声名之狼藉,并不完全是因为模型本身有毛病,而是因为模型被误用而为地缘政治理论伪造辩护,这种学说既误人歧途又是有害的。这一特殊的模型概念的历史特别有意义,已被斯托达特(1967A)详细研究过。生物学对地理学思想的冲击是强有力的——特别是通过有机体和生态系统这两个概念。但正如斯托达特所指出的,刺激和完全正当的类比陷入耻辱的境地总是太容易了,这不过是因为误用了类比。误用绝大部分起因于不能说明在哪些方面区域具有有机体的特性,哪些方面区域发展可以参照生态学模型而得到解释。

但在地理学中甚至还有难以应用的模型概念的更为复杂的例子。简短地探讨一下这些例子或许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