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科学理论的主题

与形式理论联系在一起的主题完成两个基本任务。一，它用现实世界中现象的一种特定类型来对应一种抽象符号——例如用欧氏的一个点对应于一圆点。二，它可以将抽象符号置于一种特定关系中，这种关系可以包括空间和时间位置的特别论述。我们来分别认识这两种作用。

将一组抽象符号与现实世界的一组事件联系在一起，看起来只涉及到现实世界中现象的一种相宜的分类系统的开发。所涉及到的联系是基本上直接的。但糟糕的是抽象符号和现实世界间的直接联系很少。因而把许多间接步骤包括在一般过程之中是更为复杂的理论结构的特征。所包括的步骤可以有下列特征：

现实世界现象→定义和分类→观念化和形成概念→抽象符号

一种理论体系的符号可以代表观念、抽象概念、理论实体等，这些本身并没有经验性内容（参见前文，第 28—32 页）。因而，许多从公理推导出的定理可以不包括任何经验性内容，甚至当有主题时也是这样。在这种情况中，我们可以把这些表述看作体系中的理论定律。只有包括经验上可确定的主题本质的推导出的表述可以看作是经验定律。

相当多的讨论都集中在理论表述的性质上（内格尔，1961，第 6 章；布

雷思韦特，1961，第 3 章；亨普尔，1965，第 8 章）。一方面，有些作者已按照理论表述来确定命题正确与否。其他人则反驳说，既然所用术语——如“原子”、“电子”、“中子”等没有直接的经验性状态（因为不能直接观察到它们），那么试图断定包含有想象的术语的表述正确与否是不合乎逻辑的。在这些情况中，我们从试图了解现实世界的复杂现象为目的，只能表明这一理论有用还是无用，有益还是无益。这里有关理论的认识论地位的争论细节与我们无关，正如内格尔（1961，152）所指出的，冲突主要是一件“争论讲话的方式以何者可取”的事情。

科学不要求所有的推理命题都能接受直接经验性的检验。但它要求一些推理命题应该这样来表述，以使经验性检验成为可能。与形式理论联系在一起的主题不应该仅将抽象符号与抽象概念联系在一起，它也应详细说明抽象概念如何可以分析成为事实的表述。因而，这就提出了在科学中概念形成的性质的整个问题，以及赋予观念和理论概念以某些充分定义的可行性问题。在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中都会发现无数观念。的确，没有这样的观念，

解释就会不切合实际。象“无摩擦引擎”、“理想气体”、“均夷剖面”、“完全竞争”、“点”、“文化”等诸如此类的概念都是某种观念。这样的术语是“用于表述相对复杂的表述的一种方便速记法，因而避免使用它们”

（拉德纳，1966，5）。我们可以根据观念是直观的还是理论上被定义的来容易地划分它们。

一种“理想类型”或“理论概念”有时定义的方式会使术语本身累赘。例如，我们可以用一些定义的术语来代替“完全竞争”，这些定义术语告诉我们产生完全竞争的条件——我们可以用“全息”、“在经济上合理的个体” 等定义术语，这些术语本身可以进一步定义，除非我们陷入定义的无限回归中，所以我们还需要建立某种基本表述，使所有的定义最终都以此为准绳。当然，这些基本表述总的来说还是理论体系中的公理。理论上定义的表述参照这些公理。但有许多表述不能以这样的方式来下定义，我们在这里纯粹依赖于“理想类型”的直观表达能力。

在理论上定义的表述是自然科学伪特点，其中尤其是物理学在它的理论结构上获得了高度统一。象“理想气体”这样一个概念可以用物理学理论的术语来定义，而实际气体偏离理想气体的程度可以测定。这一可能性为波义耳定律提供了一个十分精确的主题，既然在其中这一定律发生作用的准确条件可以确定，且理想气体的性质可以赋予准确的含义，那么象这样的观念可以在“给定的理论结构中作为包括更多原理的特殊情况”而获得（亨普尔， 1965，169）。观念建立于其中的理论体系最终将涉及似乎不能定义的观念或理论概念。这些是理论的基本术语，但是，由于科学在发展，所以为了解释一组相对有限的现象而提出的公理表述和基本术语以后可以归纳进更广泛的理论体系中去。因而，“今天最深奥的理论不过是明天更广泛的理论体系中系统的观念”（亨普尔，同上）。

在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中，都有许多观念不能归人任何牢固建立起来的理论体系中；这或是由于观念本身并不适合，或是由于还没有建立必要的一般理论。在这一方面，河流侵蚀中“均夷”的概念有一段使人感兴趣的历史

（杜里，1966）。自 19 世纪后期以来，原先这一直观的概念被频繁地重新定义和精心修改。尽管试图在理论上给以一个基本定义的做法屡遭失败（甚至赞同一种直观的），但这一概念在解释景观演化上还是起了非常重要的作

用。但是最近，又有人指出，只要给定物理学的基本定律和更专门化的水文学定律，就能为这一概念下定义。事实证明提出一个分析性定义太困难了，但是利奥波尔德和朗本（1962）设法根据一个概率公式提出了一个非常概括的定义。这一工作说明，在戴维斯体系中占据如此中心地位的均夷概念，对于一条河流的纵剖面来说，只不过是假设一种指数形式的概率趋势。这使杜里（1966，231）得出结论：一般他说，概念“无论是在现实的地貌研究中还是在地貌的理论分析中都是不适用的”。在这种情况下，结论很可能是：概念本身是不适宜的。

在其它情况中，观念不能涉及到任何理论结构，因此就无法判断它们的适用性，除非借助于观念的直观推理性。这是许多社会科学的特点，这使韦伯（1949，89—112）坚持这样的看法：社会科学的观念本质上不同于自然科学的理论概念。这一观点被有些作者（沃特金斯，1952；亨普尔，1965，第7 章；拉德纳，1966）详细研讨过。亨普尔对经济学观念的评价值得注意。他指出这些观念在两个方面不足。其一，观念不能作为特殊情况从“包括影响人类行为的非理性和非经济因素”的更为广泛的理论中演绎出来。其二，没有给出假定由经济学理论所描绘的现实世界行为范围的清晰的说明。换句话说，缺乏必要的主题，经济学理论范畴确定不了。一般说来，“在社会科学中没有强大的解释力量，这是由于在这样的学科中缺乏必要的概括性理论的结果”（拉德纳，1966，62—3）。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事实，即：观念极大地阻碍了充分证明程序的发展，那么在社会科学（人文地理学也不例外）中，观念不会如此严重缺乏。例如，经济学作为对其理论合法性的“世俗”支持，依赖于基本观念的内在直观表达能力，而不是依靠在市场演绎结果的经验性严格检验。这向来是经济学的特性。保证某些演绎的命题包含经验性的主题本质，就能在某种程度上克服这一困难。克拉克森（1963）揭示了需求理论如何以符合于解释的自然科学模型来表述，所以要用经验事实来证明。克拉克森特别研究了到目前为止“不能解释”的理论结构，它只涉及到理论概念；克拉克森并且还一方面重建这一理论，一方面将理论观念简化为命题（在内容上主要是经验性的），来为这一理论提供了某些类型的主题。

但是，发现理论概念的充分经验性定义的问题，只有建立一个充分概括的理论才能解决。强有力的基本公理表述的进展将可能为现行理论建立于其上的观念下精确的定义。在社会科学中，这一程序可以将大量的概念和观念简化为更一般化的公理表述的特定事例。在自然科学中，物理学和较小范围内的化学大大扩展了它们的影响。自然科学中所用的许多概念和观念最终会被有关物理学的基本概念所定义。将全然不同的理论结构统一到一个表述系统中与将全然不同的观念简化为几种基本原理的特殊事例有关系。这一简化现象（内格尔，1949）在社会科学中也可以发现，社会科学中一般性理论的发展多取决于这样的简化。经济学的基本原理可简化为心理学基本原理的一个特殊子集。克拉克森（1963）将需求理论简化为个别顾客行为的一种理论，而把大量工作直接用于定义和衡量抽象的如“效用”、“价值”等经济学概念，在参照心理学的基本原理寻找充分定义上，指出对经济学研究的普遍兴趣（费希本，1964；谢利和布赖恩，1964）。一些作者，如卡纳普（1956）进一步指出，心理学基本原理可简化为物理学的基本原理。人类学家，如 D. 弗里曼（1966）也指出，“无价的”和真正科学的人类学的研究道路正通过

研究人类行为的神经生理学决定因素而展现出来。但是，这种简化能达到的程度是一个争论的问题，即使承认整个简化最终都是可能的，但在目前与实际应用相距甚远，以至于似乎与经验性研究的当前问题无关。另一方面，不能否认将各种各样的概念和表述统一到某些更一般化的理论框架中去是有莫大益处的。

因而我们可以作出结论：社会科学中一般性理论的发展——及理论所暗示的一些概念的简化——使一定观念的精确定义成为可能，因此对于社会科学中发展了的某些理论形成了一种适宜的主题的表述。没有这样的主题，就不能准确地确定这些理论的范畴，由此证明依赖于理论的直观表达力的程度比依赖经验事实检验的程度更高。对于这种程度，韦伯的观点——社会科学理论不同于自然科学理论——强调一个重大的实际差别。但是，如亨普尔所指出的，这一实际差别并不一定意味着一种基本方法论的差别。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必害怕“让科学的简化论把我们分解成要素”（布劳特，1962，5）。一种理论的主题不仅把运算的抽象符号与理论概念和现象的经验性分类

联系在一起，它还可以鉴别调整一种理论的作用的外部条件。在这一点上，自然科学又具有一种精巧的理论结构的长处，因为参照物理学理论，不仅可以定义“理想气体”，而且干扰“理想气体”的经验性鉴定的因子也能定义。因此可以充分鉴别需要在实验中保持稳定（或调整）的因子。在社会科学的许多研究领域中，由于没有相宜的一般性理论，不能鉴别这些干扰情况。如果是这样，要考虑的最重要变量之一就是时空的绝对位置。例如扩散论或迁移论仅在一定时间内、一定社会中才可以应用。象历史学和地理学这样的学科，这一问题无疑是最重要的方法论问题之一，因为在它们之中，理论及其经验性证实的应用必然以人类行为的时空变化方式为背景。在物理学中—— 为“科学的”解释提供了典范的学科——不会产生这一问题。由此看来，表述实际上是具有普遍性的，理论表述的普遍性可以转化成时间和空间的任何情况。在社会科学中，很明显不是这样，因而一种理论主题最重要的功能之一就是识别这种理论能够应用的对象和事件的范围——这一范围可简单地由一组空间和时间坐标所确定。

一种理论如果没有主题和明确的范围，那么对于预测来说是没有用的。理论或多或少都有恰当的主题。主题不会绝对完美无缺，但毫无疑问，在为理论结构提供主题上，物理学比社会科学获得的成功更大，这说明自然科学比社会科学在预测上的成功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