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地理学中的解释——总结评论

人们总盼望在一本书的结论中有关于某个巧妙玩笑或好故事的妙语,这种趋势是非常一致的。详细的方法论总结包含在本书的主体中,这里看来没有多少必要概述它们了。但本书中有一些重复出现的主题,在本总结评论中, 我需要讨论这些主题的相互关系,并讨论我们怎样才能用方法论来促进更简洁的地理哲学。

我在本书里力图做到的是,对将来的方法论分析提供一系列跳板,我也希望为引导地理学的经验研究提供一些粗略的和成熟的方针。这些跳板中有些看来本身并没有多大弹力;另一些则看来成为某种智慧蹦床,若无适当的控制,它会使一个人盘旋上升到轻率的抽象化中,只有经受痛苦的砰的一声才着陆在地理现实的大地上。然而各种思想、映象、抽象观念、概念等等的世界就像直接经验世界一样,同样是地理学者未知领域的一部分。若不作些冒险,若不从某种思想跳板上作一个跳跃(虽然我们不知道跳板外安排了什么东西),我们就不能探索这世界。因此方法论者的作用不是约束思索,不是诋毁形而上学,也不是束缚想象,虽然很多人由于害怕方法论者力图做所有这些事,或者更糟而会抨击他。但是在某一阶段,我们必须牵制我们的思索,必须把事实和设想分开,把科学和科学幻想分开。方法论者的任务就是指明可用以完成这个工作的工具,并评价这些工具的功效和价值。在这样做时,方法论者必须有批判精神。但是危险在于方法论者的言论可能成为正统观念,在于方法论(而不是方法论者)可能约束思索、阻抑直觉,使地理想象迟钝。我曾试图通过尽可能地把地理学中的思辨哲学与方法论分开来避免这种危险。我自己的目标曾经是在地理学者选择目标方面,在相信地理学一直是并将永远是那些自称为地理学者的人作何选择方面,给地理学者以自由支配。不幸,把哲学和方法论分开并非总能做到,因为在很多地方二者是如此紧密结合,以致有效地合而为一。因此我不能声称已写了一本关于方法论而又未被哲学污染的书。然而,有很多方法可以独立于哲学涵义来评价。当我们考察某些解释形式的句法时尤其是这样,因为我们可以表明某种特别的逻辑形式——如因果分析或系统分析——具有一定的性质,可以用它们来完成一定的任务而于研究者的哲学观点无关。在我看来,这种方法论上的自由非常重要,它在我们研究地理现象的方法方面给我们极大灵活性,也为合理而客观地讨论地理学问题提供了必要的语汇。

但是仅仅选择某种逻辑上连贯的方法论是不能解决地理学问题的,还需要一些更多的东西。这个“更多的东西”指的是适当的地理哲学。既然我们在任何研究中都需要作出假说,我们就不能摆脱它。在决定什么问题要假设排除,以及什么问题要研究时,就涉及一个非常重要的价值判断。此外,对一定研究的目的对象,若不作出预先的哲学决定,就常常不可能作出好的方法论决定。这个主张也适用于理论构筑、模型使用、合适语言的选择、分类、度量,抽样等等。因此应当清楚,适当的方法论为解决地理学问题提供某种必要条件,哲学则提供充分条件;哲学提供操舵机制,方法论提供动力使我们接近目的地。没有方法论我们将躺着不动,没有哲学我们会无目的地乱转。我曾经主要关注动力装置的性质,这种装置对我们是有用的。但我愿以回到方法和哲学的交接面上来结束。

我通过为解释建立一种简单结构着手,在这种结构中把初始条件和覆盖

定律放在一起,能以演绎来解释事件。在操纵这种结构时的主要困难是,我们需要一些适当的法则(我们可能宁愿避开法则这个术语,而谈论普遍化、原理、法则式陈述等等,但为说明起见,我们将从现在起把这些陈述都称为法则)。然后就产生了关于我们怎样才能发现和控制法则陈述的使用这个问题。一般同意法则是在经验上合理的,相互之间是一致的。有人还希望法则是有力的(非常普遍的),因为如果我们掌握更带普遍性的陈述,解释就将是一种胜任得多的过程。一般同意我们通过构筑理论并使之合法化来探讨这个问题。理论都是思辨构成物,而思辨不管我们喜欢与否,是一种形而上学和哲学的事业。因此,若对所面临要思索的是东西没有某种清楚的概念,地理学者就不能进行工作。即使我们选定把理论看成是一种抽象句法结构(一种演算或一种特别构筑的语言)的观点,我们仍然必须面对借助某一主题来解释那个理论的问题,该主题在其它一些事情之中,把那个理论与一定事件的领域联系起来。其哲学含义是,地理学者需要鉴定他所特别关注的一定领域(或一系列领域)。但是,方法论的考虑导致我下这种结论:当我们掌握了充分明确表达的而且非常合理化的理论时,鉴定这个领域(或一系列领域) 是再容易不过了。因此,一门学科的性质可以通过考察它所发展的理论来辨别,这种评论(第 157—158 页)是很有意义的。这样,地理学观点体现在地理学理论中,其论题是通过这些理论的主题来鉴定的,这些理论又把其主题与一定领域联系起来。关于地理学理论的性质,我作过一点思索,认为我们关于空间形式有自己的理论,关于时间过程有衍生理论:而地理学的一般理论指的是考察时间过程和空间形式之间相互作用的理论。这种建议无疑会引起争议,并且将被很多人反对。但我们还是准备把它当作地理学思想的一个基本信条。既然科学活动经常牵涉到分工,那么各个单独的地理学者可以专门研究这个一般理论的各种不同方面,而有些人则可能不关心他们正在作出贡献的那个一般结构。这种地理学一般理论的见解,帮助我们去约束地理学家的观点,但在建立地理学思想的领域方面却帮不了大忙。我发现难于以任何肯定性来陈述地理学的领域,但是后面几章中出现的若干结果,至少对我们如何才能着手解决这个问题提供了某些线索。例如,在各种不同的地方都出现了关于方法论分析的三个相互关联的问题,只有通过作出某种预先的哲学决定才能解决它们。这些问题是关于:

  1. 地理个体的性质。

  2. 地理群体的性质。

  3. 尺度问题。

前两个问题,若对地理学研究的领域没有加以明确限定,就不能解决。我觉得第三个问题甚至有更大的意义。在关于系统的那一章里,我们想出一个非常说明问题的主意。在那章中提出,系统是由一些个体(或元素)组成的,但是如果我们愿意改变所谓的解析水平,那么这些个体本身就可看作是包含较低层次个体的系统。这里的哲学含意是,个体的定义取决于我们选来用于研究的一定解析水平或尺度。我想,对地理学者的典型解析水平作一点思考是有益的。地理学者不会关心雪花里结晶的空间型式(这种解析水平是太高了),他们不关心宇宙中星球的空间型式(这种解析水平太低了),虽然从抽象数学观点看来,二者对他都可能是有兴趣的。地理学者们倾向于选择界于这二者之间的解析水平。地理学者们特别倾向于研究“区域”水平上的人文和自然分异,虽然难以任何准确性来限定这个水平。我试图要说的,

用技术语言来说就是:地理学者倾向于滤去小尺度变化和大尺度变化,而把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具有区域解析水平意义的那些个体系统上。地理学者的领域,或许最好是通过分析他用于研究的一定解析水平来达到,而不是通过考察他所讨论的论题种类。例如,最近我觉得人文地理学在解析水平方面是很不舒服地夹在微观经济理论和宏观经济理论之间(虽然所幸地理学的理论结构看来非常不同)。但如果典型解析水平永远都保持不变,那是令人惊异的, 因为新的学科在出现,而老的学科要改变其独特的解忻水平。所以我觉得, 地理学正在进入一个整个解析水平范围上较少徘徊的阶段,主要是因为其它一些学科已经占领了。国际贸易和文化之间的差别已稳固地掌握在经济学者和人类学者手中,关于住宅区的社会相互影响已是社会学者的稳固领域。现在要确定地理学者的解析水平大概比约三十年前要容易些。但我们仍在这里思索,我准备建议,地理学思想的另一个基本信条是,根据区域解析水平来确定其领域。在那种解析水 平上表现出重要变动的任何现象,都可能是地理学者的研究课题。

于是可以用尺度问题来领会关于地理个体和地理群体性质的某些哲学问题。但是正如我已指出的,地理学领域的准确定义必须是随充分明确表达且充分合理化的地理学理论而产生的。既然地理学理论的发展还薄弱,那么就产生了如何才能最好地探索创造一个适当的地理学理论主体这个战略问题。这里,模型的作用,特别是数学模型的先验利用是主要的兴趣所在。数学为我们提供了无数已构筑好的演算,我们可以把这些演算用作先验模型来探索地理学理论。我曾力图强调利用先验模型的危险,但如果避免了这些危险, 那么我相信我们可以普遍采用的一个最有效策略是,为我们认为有趣和适当的数学演算找到可能的解释。几何学和概率论在这里显然是两个候选者,但还有很多其它候选者,我们或许可以通过考察在研究各种系统时通常采用的数学类型来轻而易举地鉴别它们。但是在地理概念化这一方面和句法数学系统那一方面之间的复杂关系,对我们提出了一系列挑战性问题。我在关于几何学和概率的那些章节中力图指出所涉及问题的种类。例如,对于讨论在一定表面上运转的一定过程的合适几何是什么?我们对地理学中的概率论抽样空间能作何解释?我们怎样才能在地理学中应用统计推断技术?我们假定要从中抽样的群体是什么?这些问题,还有其它一些问题,对方法论分析并不是简单的事情,虽然形式句法对我们理解地理概念和数学结构之间的关系显然贡献良多。还涉及到哲学决定。例如,如果我们愿意在某些方面改变地理思维的性质,我们就能想象一定数学演算(譬如说概率论)的广泛应用。这种改变是可接受的吗?我们发展用来把数学演算与真实世界相匹配的那些新概念是合理的吗?这些都是方法论无能为力的哲学问题。这类问题要求我们在能创造理论结构的基础上,推出一种更积极的新地理哲学,这种哲学又将给我们的学科以它目前如此迫切需要的特性和方向。没有理论,我们就不能指望对事件作出有控制的、始终如一的和合理的解释。没有理论,我们就很难声称了解自己学科的本体。因此时我来说,在一种广大而富有想象力的规模上构筑理论,必然是今后十年中我们首要的目标。正视这个任务需要勇气和独创性。但这并没有越出当代地理学者的才能和智慧,我对此充满信心。或许七十年代,我们应写在研究壁垒上的口号是:

“通过我们的理论,你就会了解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