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研究 17 世纪英国革命的史学

17 世纪的英国革命，历来就是历史家重点研究的对象和进行论战的“著

名战场”。①早在 17 世纪，托马斯·梅、克拉兰敦、霍布斯、哈林顿等学者对这次事件已是人各异词，分歧很大。②辉格派和托利派形成之后，两派在政治和宗教问题上发生争论时，都常把 17 世纪革命当作为自己立场辩护的工

具。克拉兰敦的巨著《英国的叛乱与内战史》就是为此目的而在 1702 年—1704 年出版的。③18 世纪中叶以后，休谟等托利派的观点在史学领域占了支配地位。按照该派的观点，17 世纪的叛乱所以发生，是由于议会中一些人不顾民族利益，争权夺利，破坏了君主制度赖以建立的基础。④但是到了 19 世纪中叶，由哈兰姆和麦考莱所阐述的辉格派史学，在社会上广为宣扬，很快就取代了托利派而在思想界处于优势。麦考莱把 17 世纪的革命看成是以一些下院议员为核心的爱好自由的人们为了争取思想自由和信仰原则而进行的反对专制暴政的斗争。⑤这一观点，以后又在伽狄纳、费尔斯、屈勒味林等著名历史学家的著作中得到进一步的发挥。特别是伽狄纳，他的 18 卷巨著集中论述了

1603 年—1656 年的英国史，卷帙浩繁，资料翔实，直至今日，仍是关于 17 世纪英国革命史的最为完备的著作，影响甚为巨大。“清教革命”这一名词就是首先由他提出的。①然而，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随着世界各地区社会经济的剧烈变动，工人运动和革命运动风起云涌，辉格派单纯用思想和宗教信仰因素来解释革命历史的看法，不再令人信服。在历史学领域，出现了一批研究英国革命前社会经济史的著作。②从这些著作的内容可以看出，革命是由社会经济中新的资本主义因素的成长而引起的。这时，有些学者对辉格派史学提出了批判。③越来越多的历史家抛弃了辉格派的观点，另辟蹊径，去寻找关于 17 世纪英国革命的新解释。

从 20 世纪 40 年代开始，发生了以陶尼、斯通等为一方，以屈沃—罗泊尔等为另一方，同时有许多学者参加的关于“乡绅问题”的论战。④论战延续

① J.H.Hexter（ed），Reappraisals in History，1979，P.163.

② R.C.Richardson，The Debate on the English Revolution，1977，Chap.2.

③ E.H.Clarendon，The History of the Rebellion and the Civil Wars in England，1958，Vol.Ⅰ， P.Ⅲ.

④ D.Hume，The History of England from the Invasion of Julius Ceasar to theRevolution in 1688，1983，Vol.Ⅷ，

P.155 and Passim.

⑤ T.B.Macaulay，The History of England from the Accession of James the Sec- ond，1861，Vol.Ⅰ，P.128 and passim.

① 伽狄纳认为：“清教不仅构成反对国王查理的力量，而且它也是英国这个国家本身的力量。”他把 17 世

纪的英国革命称为“清教革命”。S.R.Gardiner，His- tory of the Great Civil War，1895，Vol.Ⅰ，P.9.

② R.H.Tawney ，The Agrarian Problem in the Sixteenth Century，1912；Religionand the Rise of Capitalism，1926； A.P.Newton，Colonizing Activities of theEarly Puritans，1913；J.U.Nef，The Rise of British Coal Industry，1932， Vol.Ⅰ.

③ R.G.Usher，The Historical Method of S.R.Gardiner，1913.Cf.J.H.Hexter，Storm over the Gentry，in Reappraisals in History，1979，PP.117—163.

④ L.Stone，The Causes of the English Revolution，1978；C.Hill，RevolutionInterpretation of the Civil War，in Puritanisin and Revolution，1958.王觉非：《当代英美历史学家关于 17 世纪英国革命的新思潮》，载《欧洲史论》，南京大学出版杜，1992 年版，第 40—71 页。

了几十年，仍未取得公认的结论。在此期间，海克斯特和韦吉乌德等历史学家，又对论战的双方同时进行了批驳。他们坚持认为，从 16 世纪到 17 世纪初，英国的政治斗争的实质，仍然是下院为争取自身的政治、法律、经济权利而进行的斗争。①这样，他们使辉格派的观点又重新流行起来。

辉格派的观点虽然再度复活，但已失去了往日的声势。许多学者不愿再遵循传统的轨道，而是分别从不同的角度去探讨研究 17 世纪英国革命。其中有些学者用纳米尔学派的集合传记归纳法，去研究长期议会的议员。他们得出的结论是：长期议会中 500 多个议员，不论是拥护国王的王党分子，还是反对国王的“反对派”，其阶级成份和政治成份，基本上没有区别。②另有越来越多的学者从事地方史的研究，他们在研究大量地方档案后认为：革命前英国的政治并不是以国王政府为一方和以议会反对派为另一方的斗争，而是地方分权反对中央集权的斗争。③此外，以艾尔顿为代表的一批研究宪政史的学者，在仔细研究革命前的议会时发现，议会和国王政府之间的关系是和谐一致而不是冲突。④

上述这些学者的结论，不仅与辉格派的观点大相径庭，而且也从根本上否定了社会学派和马克思主义历史家的看法。

从 70 年代中叶以来，又有一批学者纷纷发表有关 17 世纪初英国史的论

著，进一步否定了关于 17 世纪英国革命史的传统史学观点。他们声势煊赫， 在西方史学界掀起了一股新的史学思潮。⑤人们把这批历史家称之为“修正派”，有的学者已开始著文对他们的观点进行反驳。一场新的论战又在兴起， 它引起了西方史学界的广泛注意。①

“修正派”虽然没有共同信奉的指导理论，但是在他们的著作中，仍然有一些共同的特征和思想倾向。这首先表现在他们从根本上否认历史发展的规律性，他们反对把 17 世纪的英国革命看成是不可避免的事件。②其次，他

们否认 17 世纪英国革命具有原则性斗争的意义，认为议会与国王之间并无原则性的冲突，他们所发生的矛盾，只是为了暂时的利益。在内战爆发之前的数十年中，各派政治力量之间不但没有原则性的斗争，而且当时政治领域的主要特征不是冲突，而是和谐一致。③“修正派”将以前历史家关于 17 世纪英国革命的基本论点几乎全否定了。他们宣称要彻底抛弃“传统”史学所散布的“偏见”，对原始资料重新进行研究，并得出新的结论，“回到画图板

① J.H.Hexter，Storm over the Gentry，in Reappraisals in History.C.V.Wedg-wood，The Causes of the English Civil War History Today，Oct，1955；TheKing’s Peace ，1955；The King’s War ，1958.P.Zagorin，The Court and theCountry，The Beginning of the English Civil War，1969.

② D.Brundon and D.H.Pennington，Members of the Long Parliament，1954.PP.19—20.

③ A.Everitt，The Community of Rent and the Great Rebellion，1966， P，13.

④ G.R.Elton，A High Road to Civil War？in Charles Career（ed），From theRenaissance to the Counter- Reformation，1966，PP.325—347.

⑤ Conrad Russell（ed），The Origins of the English Civil War，1973.

① 参见王觉非：《研究 17 世纪英国革命史的修正派》，载《欧洲史论》，南京大学出版社，1992 年版， 第 224—239 页。

② Mark A.Kishlansky，Parliamentary Selection，Social and Political Choice inEarly England，1986，P.Ⅺ； G.B.Elton，op.cit.P.327.

前去”，另绘新图，而不要在原来已被歪曲的画面上修修补补。③ “修正派”的言论在西方史学界引起巨大反响，不少学者著文加以批驳。

⑤围绕着“修正派”的著作所开展的论战正在激烈地进行。“修正派”观点的

形成有其客观因素。从认识论上看，人类对客观事物的认识呈现一种由感性上升为理性，再由理性回返到感性，然后又在新的高度上再上升为理性⋯⋯ 如此螺旋形发展的过程。关于 17 世纪英国革命，在 19 世纪初以前，曾有一

种意见，认为它和 18 世纪末法国革命一样，都是一种偶然的事件，好像自然界突然爆发的地震或飓风，令人无法理解。但经过学者们长期收集资料，进行研究，特别是人们有了新的革命斗争的实践经验以后，就从中发现革命发展的规律性和必然性。①现在“修正派”回过头来，利用新的资料，号召“回到画图板前”去研究原始资料，另绘新图。我们相信，等到他们经过若干时期的研究之后，他们又会在新的基础上，得出关于英国革命的规律性的认识。“修正派”观点形成的另一个原因和当前世界形势有关。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在当时的世界形势下，许多历史家抛弃了原来在史学界占统治地位的辉格派的观点，而去采用社会经济的和阶级分析的方法研究历史。现在，苏联、东欧各社会主义国家分崩离析，而资本主义各国却相对稳定。在此环境下， 有人对社会主义的理论产生了怀疑，于是把社会主义的唯物史观关于历史发展规律性的观点等一概否定。但是，科学的理论总是会不断丰富和发展的， 经不起批判的是教条主义和主观唯心主义。

③ ④Kevin Sharper（ed），Faction and Parliament，1985，PP.1—42.

⑤ R.Cust and A.Hughes（ed），Conflict in Early England，1989.

① F.Guizot，History of English Revolution，（English edition），1851，PP.Ⅸ-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