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次重要讲话引来了赵丹的不同意见
夜访新侨饭店
1961 年 6 月,中共中央宣传部和国务院文化部同时在北京新侨饭店召开“全国文艺工作座谈会”和“全国电影故事片创作会议”,目的是贯彻中央提出的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方针,总结“大跃进”以来的经验, 改进对文艺工作的领导方法,并讨论文艺工作和电影创作的有关条例。这就是文艺界有名的“新侨会议”。
6 月 16 日这天晚上,周恩来谁也没有通知,就来到新侨饭店,走到楼梯口,碰巧遇上赵丹。一问才知道当晚全体代表观摩两部影片,而赵丹惦记着病在房间里的夫人黄宗英,看完一部片子便回来了。周恩来与赵丹早已是老朋友,便问:“都有谁在?”赵丹点了几个人的名字。周恩来听说黄宗英病了,亲切地对赵丹说:“走,我们看看去。”赵丹也不客气,一路嚷着把周恩来带到了黄宗英的房间:“宗英,快,快!总理来啦!总理来看你,看大家啦!”
周恩来笑声朗朗地进得屋来,端详着黄宗英那身打扮,觉得奇怪:素布衫裤、家制布鞋,有点乡下妇女的味道。他笑着问:“怎么?连花衣服也不敢穿啦?”黄宗英急忙解释:“常下乡⋯⋯”周恩来赞许地说了一句:“好。”随后又说了一句,“改造,也不在外表。”
正说话间,赵丹已把其他几位未去看电影的代表找来,有文化部副部长兼电影局局长陈荒煤,上海天马电影厂党委书记下一、厂长兼导演陈鲤庭和沈浮等人。来人一多,房间显小,再加上赵丹跑前跑后,已是气喘吁吁。周恩来招呼赵丹坐在自己对面,顺手把服务员送来的桔子水递给他。赵丹平时就不太修边幅,在总理面前也无所顾忌,他边擦汗边嘿嘿发笑。就连新侨饭店的服务员也感到新鲜:总理怎么与艺术家们这么熟,像老朋友似的!
周恩来冲着黄宗英摇摇头说:“更瘦啦!什么病?让医生仔细查查。” 黄宗英赶紧解释:“总理,我没什么大病,一多半是急出来的。老完不成任务,白吃人民的饭。”
黄宗英的话,是有所指的。她长期当演员, 1959 年,她被任命为上海电影制片厂的专职编剧。编剧和演员,是两种职业,对黄宗英来说,这样的转行,来得太突然,用她的话来说,“我一下脑子涨得老大。”再加上当时文艺创作的政治性要求太强,任务压得太紧,而层层领导对剧本审查关口又过多。因此黄宗英当了一年的编剧,剧本绝少成活,一急之下,竟然病倒了。这次会前她还请着病假,但为了不失去这次极好的学习机会,她带病来京参加会议。
大家见周恩来总理来了,好像见到了亲人似的,满肚子话想说,三言两语就讲到了会上讨论的情况。周恩来微仰起头,靠在沙发上。这个动作大家很熟悉,表明总理很愿意多听一些,甚至愿人们当着他的面展开争论。黄宗英鼓足勇气问:“总理,在会上各组讨论都涉及艺术规律问题。我有个意见, 不知该说不该说。”周恩来毫不犹豫地回答:“想说就说呗。”黄宗英便说: “总理,如果科学家搞导弹,火箭,外行们(领导也好,我们隔行的也好) 对他的专业没有发言权。但是,我们电影这一行,谁都有发言权,而艺术家本身的发言权⋯⋯就难说了。我们是不怕文责自负、戏责自负的,老实说, 历次运动也没人替我们负。可是我们工作的时候,负责的人⋯⋯好像大多了些,大家管这种现象叫‘婆婆多’。我们的党——各级党委,究竟以什么方式、怎样来领导剧本创作,领导艺术生产,我们认为应该研究、讨论。”为言之有据,她讲了“五个书记挂帅”的例子:
不久前,上海市委为了塑造基层党的书记的光辉形象,交给上海电影局一个重大题材,创作电影剧本《好当家》。这一任务落到黄宗英等人头上, 可偏偏她这一辈子不认识几个书记,更没有当书记的体会。上级要求他们用两个星期去体验生活,一个星期交出创作提纲,再一个星期交出剧本初稿。为保险起见,市委第一书记亲自关怀、过问,上海电影局第一书记、电影厂第一书记、公社第一书记(还加上县委负责人)层层挂帅,电影厂副书记亲自坐镇。这样的阵容,把创作组的人员压得脑汁绞尽,灵感全无。艺术家们也有招,有一天晚上,趁坐镇创作组的电影厂副书记生病睡觉之机,黄宗英等人一口气搞了个通宵,好不容易把提纲顺了下来。大家私下里称:五个书记挂帅,也养不出“胖娃娃”来。原因是艺术有它自身的规律。
黄宗英在总理面前一股脑儿地把自己的想法道了出来,周恩来陷入了沉思。在来之前,他早就听说艺术家们对几年来党对文艺工作的领导方法有些
怨言,文艺工作中“一言堂”的现象比较严重,甚至有动辄套框子、抓辫子、挖根子、戴帽子、打棍子的事。许多艺术工作者思想受到束缚,既不敢想, 又不敢说,更不敢做。周恩来此次来,就是为了倾听文艺工作者的意见,以朋友的身份同大家谈心。
黄宗英说完后,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向周恩来反映会上的情况和艺术家们的呼声,一起有说有笑地探讨党如何领导文艺工作、如何尊重艺术规律和如何尊重艺术家的问题。
对会上放映的电影《达吉和她的父亲》,与会者有两种意见。有人认为小说写得好,有人则认为电影改编得好,这篇小说酝酿和创作于 1957 年。作者高缨是在毛泽东《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的讲话发表以后, 受“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的鼓舞而创作的。作者以饱满的热情、舒畅的心情,试图反映彝族人民真实的生活。小说于 1958 年初发表,很快受到文艺界和广大读者的注意,报刊、出版社、广播电台、舞台剧等均予以反映。1960 年,长春电影制片厂和峨嵋电影制片厂决定拍摄同名电影,请作者高缨将小说改编成电影文学剧本。恰在这时,社会上对这部作品的批评也逐渐多了起来,有人认为这篇小说宣扬的是“人性论”;还有人干脆批评这部作品表现的是“小资产阶级温情主义”。文艺工作者是最怕被人批评为“人性论” 和“温情主义”的。导演王家乙和高缨顾虑重重,总觉得搞这部电影是“走在刀刃上”,生怕被戴上“人性论”的帽子。为此,高缨在改编成电影文学剧本时,把那些涉及“人性论”和“温情主义”的地方删的删、改的改。尽管如此,对这部作品的议论仍然不断。
电影拍成后,恰逢全国电影故事片创作会议召开,会上放映了这部片子, 并把小说发给与会者,让与会者用小说对照影片进行讨论。赵丹和黄宗英等人看了以后,有些失望,认为电影不如小说好,电影把小说中最感人的地方给删去了⋯⋯
周恩来听大家说完,更感兴趣了。他伸手向陈荒煤问道:“能不能发给我一本?”正巧赵丹手头上有这本书,但上面划了 许多道道,还有批注意见,他正要递过去,黄宗英轻声提醒道:“你别把画得乱七八糟的书给总理。”周恩来却笑着从赵丹手中接过书来,说:“我倒很愿意研究研究阿丹的意见。”周恩来离开新侨饭店,已经很晚了。走时他要求陈荒煤:“每期的会议
简报出来后,请当天送给我看看。”艺术家们争论的焦点,也成了周恩来总理感兴趣的问题;周恩来思考的,也正是如何改进党对文艺工作的领导。
周恩来刚走,看电影的代表们就回来了,他们听说总理来过了,纷纷埋怨自己错过了这么好的一次机会,他们串到黄宗英屋里,问这问那,恨不得把所有的细节都间清楚,把总理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听一遍。有人点着黄宗英的鼻子羡慕地说:“因病得福,因病得福!”还有人捶着赵丹说:“小子走运,好心好报。”有些代表还提出一些问题,说要向总理反映,似乎觉得光在会上反映是不过瘾的。
新侨会议期间,周恩来异常繁忙。仅 6 月 17 日,他就要出席中共中央书记处会议、约有关人士研究日内瓦会议问题、处理国内外各种重大事情⋯⋯ 内政外交诸事缠身,更让他挂心的是,邓颖超前几日生病住院,他每日都要去医院探望。然而,周恩来还是抽时间把《达吉和她的父亲》这篇小说看完了。当天(6 月 17 日)晚上,周恩来从医院出来,又直奔新侨饭店,倾听艺术家们的意见。同时,他专门找了一些文艺部门的党政领导干部谈话,研究
如何发扬民主、改进领导的问题。6 月 18 日下午,他再次约陈荒煤等人到中南海西花厅座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