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肤施秘密会少帅。张学良慨叹:“听周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红军、东北军、西北军携手合作,共同逼蒋抗日

1935 年冬,中央红军在毛泽东、周恩来领导下,经过了二万五千里长征, 胜利到达陕北,这里东侧黄河,北靠沙漠,南临平原,西面荒凉,人烟稀少, 道路崎岖。白军要四面“围剿”,也不那么容易。但是,当时的陕北,经济落后,交通不便,站稳脚跟的红军得设法向外发展。如何发展?向南去,就要与张学良打仗,我党正在作东北军工作,不可采取军事行动。况且蒋军陈诚部在洛阳周围陈兵三个军,目标是对付红军。我军一向南动,便会把蒋介石嫡系大量引进西北。更主要的是,这时日本正在把侵略的魔爪由东北伸向华北。党中央、毛泽东从中华民族危机日益加深、国内阶级关系发生了深刻变化这一时局的基本特点出发,并结合西北和华北地区各方面的具体情况, 提出了苏区发展的方向和红军主力的战略行动,不宜向南、向北或向西,而应该是东渡黄河,开辟吕梁山革命根据地。东渡黄河有很多好处,可以把抗日的主张直接扩大影响于华北,可以解决经费给养,可以扩充兵员,开赴抗日前线,把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斗争和反对国民党反动势力的斗争结合起来。于是,在 1936 年 2 月,组成了中国人民红军抗日先锋军,毛泽东任总政委,彭德怀任总司令,率军渡河东征。

毛泽东率军东征之时,就安排周恩来坐镇陕北,作张学良的工作,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这不仅是抗日的需要,也是巩固和发展陕北苏区的一项重要部署,使中国人民红军抗日先锋军出师东征无后顾之忧,因为张学良当时任西北“剿共”副总司令代行总司令职务,统帅着 20 多万大军,布防在陕北苏区边界,作张学良的工作自然十分重要。周恩来根据毛泽东的部署,首先派被俘的东北军一○七师六一九团团长高福源去与张学良会晤,转达了我党关于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诚意,张学良提出要与共产党的正式代表会晤商谈,周恩来便派李克农于 1936 年 3 月 3 日在洛川与张学良正式谈判。这次会谈是很重要的一步,是联合抗战的开端,双方达成了几项协议,其中一项是:中共代表请示中央,请毛泽东或周恩来与张学良当面会晤,进一步商谈抗日救国大计。地点初步定在肤施,时间由中共决定。会谈中还确定由中共派一位代表常驻西安,以便于开展工作。李克农回来后,将会谈情况向周恩来作了汇报,周恩来立即电呈在东征前线的毛泽东,毛泽东也即刻电示周恩来在适当时机会见张学良。党中央并决定派刘鼎作为党代表常驻西安。刘鼎到达西安后,与张学良开诚布公地进行了交谈,说得张学良十分高兴,于是,张学良对刘鼎也就肃然起敬起来,一定要留刘鼎住进他的公馆。这样, 刘鼎便与他带的报务员,住在金家巷张学良公馆东楼的第一层东头南边的屋子里。刘鼎住进了张公馆后,与张学良时常见面,经常谈到抗日整军的问题, 对东北军抗日运动和抗日准备工作有很大的帮助和影响,刘鼎将张学良的态度随时报告中央。毛泽东得知张学良态度确有转变,才决定派周恩来赴肤施与张学良会谈,并电示了安全保卫工作。

肤施就是延安,当时是东北军的防地,由党中央驻地瓦窑堡到肤施,途中要经过蟠龙镇和拐莫,约有两天路程,周恩来只带 20 多个骑兵警卫,这一

带蒋介石的暗探密布,大家都为周恩来的安全担心。

一切都准备停当,临出发前,中共中央以毛泽东和彭德怀的名义致电张学良和王以哲军长,通知我方代表行期,接洽地点和会谈内容,电文主要内容是:

甲,敝方代表周恩来和李克农于 8 日赴肤施,与张先生会商救国大计,

定 7 日由瓦窑堡起程,8 日下午 6 时前到达肤施城东 20 里之川口,以待张先生派人到川口引导入城,关于入城以后之安全,请张先生妥为布置。乙,双方商谈之问题,敝方拟为:1.停止一切内战,全国军队不分红、白,一致抗日救国问题;2.全国红军集中河北,抵御日帝迈进问题;3.组织国防政府、抗日联军的具体步骤及政纲问题:4.联合苏联及选派代表赴莫斯科问题;5. 贵我双方订立互不侵犯及经济通商初步协定问题。丙,张先生有何提议,祈告为盼。

电文发出,当夜就收到了张学良的回电,同意所列的条款和内容,会谈地点定在肤施清凉山下桥儿沟天主教堂里。

接到张学良回电后,周恩来带领李克农、高福源一行于 4 月 7 日起程。晓行夜宿,8 日下午到达肤施城郊东北的川口村里。周恩来让跟随的电台与张学良联系,不巧电台发生了故障,一时联络不上,直到第二天上午,张学良才得到了周恩来到达川口的消息。这时张学良正在洛川,他一面急电驻守肤施的一二九师师长周福成准备盛情接待,一面亲自驾机带领王以哲等人飞往肤施。刘鼎也随张学良同机到达。

黄昏时分,周恩来、李克农由高福源引路进入肤施,走向谈判地点。天虽然有些昏暗,但彩霞亦然停留在天边。肤施的轮廓周恩来还是看得分明的, 肤施周围是山,延河绕城流过。城东山上有雄伟的九级室塔,城东北的清凉山上有万佛洞和四季长青的松柏。在这些山峦、宝塔的映衬下,肤施城显得庄严、美丽。

不一会儿,他们便走到了谈判地点天主教堂。这座教堂在肤施城里显得十分漂亮,它的大门是一列宽大的拱廊,四边有花环,饰以小像,两旁夹两条有壁龛的柱子,柱头是尖的。大门顶上有三条竖线花纹,竖线之上刻了一个抱着圣婴耶稣的圣母像。两侧外面有五个没有门洞的拱门,用花边描画出来。教堂四周有围墙,显得非常安静。周恩来看了一会,心想可能是因为这里无人打扰,便于保密;也许由于这是肤施最漂亮的建筑物,张学良才选择在这里会谈。

周恩来正在教堂门口观赏之际,张学良闻讯出来,立即握住周恩来的手, 抱歉地说:“欢迎!欢迎!肤施是我军布防的边境,蒋介石的暗探颇多,所以,对周先生还不能大张旗鼓地欢迎,请周先生见谅。”

周恩来笑了笑,说:“所以,我们也只能在黑夜里交谈了,不过,肤施可是块宝地,我相信不久会大放光明的。”

张学良说:“对,对。肤施的确是个好地方,我相信有一天能像周先生讲的大放光明。”

周恩来与张学良携手走进了教堂。在教堂的中央,已经摆好了一张圆桌, 圆桌上摆满了糕点和水果。一杯杯刚刚斟满的热茶,在五支蜡烛的亮光下, 飘散着热气。

经过一番寒喧,主客坐定。周恩来与张学良以前虽互未见面,今天初次相会,却一见如故。张学良给周恩来的印象是少年英俊;周恩来给张学良的

印象是威武,仪表堂堂。张学良心想:难怪人家都说周先生是美髯公,真是名不虚传!那胡子多美,又黑又长,活似关云长再世。

张学良首先爽快地说:“不瞒周先生说,两年前我从意大利墨索里尼那里取回一本经,认为只是法西斯主义才能救中国,主张中国应该有个领袖, 实行法西斯专政,把朝野各党各派的意志集中起来,把全国各方面力量,统一起来,像希特勒之于德国,墨索里尼之于意大利那样,才能够抗击日寇, 应付国难。但我现在已认识到国民党贪污腐化黑暗无能,远非德国的国社党

(纳粹)、意大利的法西斯可比,是一个没有什么希望的大官僚集团,几年的实际观察和周围朋友对我的谈话劝告,特别是李克农先生和刘鼎先生对时局透彻分析,我认为我过去的那种想法是错误的⋯⋯”

周恩来目光炯炯地静心听着张学良的讲述,脸上的表情是和善而庄严的。他对张学良说:“张将军既是集家仇国难于一身,也是集毁誉于一身的, 张先生处心积虑要雪国耻报家仇的心情,只有我们中国共产党人了解你同情你,并会帮助你。可惜张先生把路走错了。什么是法西斯,简单讲,法西斯就是军事独裁。袁世凯搞过军事独裁,失败了,吴佩孚要武力统一中国,也失败了,这些张先生都知道,并经历过。谁想在空前国难中搞独裁,而不去抗日救国,谁就是历史罪人,民族罪人,必然要失败。中国共产党人今天呼吁大家停止内战团结抗日,枪口一致对外。”接着,周恩来坦率地对张学良讲了对当前国家前途和命运的一些看法后,又诚挚地问张学良道:“张先生, 你看中国的前途如何?”

张学良说:“中国的前途有两条,一是走共产党的路,二是走国民党的路。我过去总以为法西斯独裁可以救中国,因此曾提出拥蒋的口号,现在看来,好像不对了。如果中国内战不停,什么时候才能把日本帝国主义赶出中国去呢?”

周恩来说:“张先生要是真想抗日的话,就一定要实行民主,走人民群众的路线。搞独裁,搞法西斯,不要民主,也不要人民大众,看不到人民群众抗日的深厚力量,就不可能树立真正的抗日信心,只有实行民主,才能调动起千百万人民群众的抗日力量,取得抗日战争的最后的胜利,把中国引向光明。”

张学良说:“周先生讲得极是。对于蒋介石我本人和你们有不同的看法, 在洛川已经和李克农先生讲过,意见未能达到一致,所以,特别约周先生亲自谈一谈。”

周恩来点了点头,说:“这很好嘛,多接触多谈,双方就会多了解多谅解,关于统一战线的问题,很愿意听听张先生的意见,以便考虑。”

张学良说:“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既然要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力量参加, 那么蒋介石也应当包括在内,他现在实际上还统治着中国。不仅中国的大部分地盘和军事力量掌握在他手里,而且财政金融、外交等也都由他一手包揽。我们现在想壮大抗日力量,为什么要把他掌握的这股力量排除在外呢?尤其是我们都是他的部下,如提‘反蒋抗日’,工作起来有实际困难。目前应当设法把他‘攘外必先安内’的错误政策扭转过来,逼他走上抗日的道路。可以提‘逼蒋抗日’;或‘联蒋抗日’。如不把他争取过来,困难是很大的, 他势必会与我们作对。甚至可以用中央政府的名义讨伐我们,像在张家口对付冯焕章先生那样。蒋介石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为了自己他会一意孤行到底。”

周恩来沉思了一下,说:“张先生这个意见很有道理,是值得我们重视的。我本人同意张先生‘逼蒋抗日,或‘联蒋抗日’的主张。如果抗日战争争取不到蒋介石这个集团参加,将是一个大的损失,争取过来是有好处的。可是,蒋介石目下正像满清的西太后一样,‘宁给外人,不给家奴’。对日寇无耻退让,对爱国群众残酷镇压,高叫什么‘攘外必先安内’,其实是依靠出卖中国的主权来维持他的统治。不管他口头上如何诡辩,他实际上充当了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忠实走狗。共产党过去也不是不愿意争取这个集团的力量抗日的,是考虑到可能性不大。只有用群众的力量粉碎他这个反动集团,对抗日救国才有利,现在,为了抗日救国大计,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愿意争取这个力量,但是,光让步是不行的。让步太多,会使不知足的人认为我们软弱可欺。在这方面我们是有血的历史教训的。所以,要让步,还得要斗争。只有经过斗争,才能达到真正的团结。”

张学良说:“我同蒋介石的接触很多,据我了解,只要我们认真争取, 是可以把他团结到抗日阵线里来的,问题是我们必须用最大的力量争取,想尽一切办法争取。”

周恩来笑了笑,说:“如果能够把这样一个力量争取过来抗日救国,也是我们十分希望的。可是,他搞独裁,搞法西斯,不要民主,看不到人民群众抗日的雄厚力量。要用什么办法才能争取过来呢?张先生知己知彼,可以多谈一谈。”

张学良说:“蒋介石是有抗日的思想和打算的。日本人给他难堪,他也发过牢骚,心中忿恨。但他有个很错误很固定的看法,就是认为必须先消灭共产党,才能抗日,因为共产党的一切口号,一切行动,都是为了打倒他。他要是在前方抗日,他不放心,这就是他的‘攘外必先安内’政策的根据。”

听了张学良这一番话后,周恩来站起身来,愤慨地揭露了蒋介石窃取革命胜利果实、背叛孙中山先生的三大政策、勾结帝国主义、投降封建军阀、血腥镇压共产党和工农群众的累累罪行。在座的李克农和刘鼎都觉得痛快淋漓,张学良也很激动。

周恩来稍稍停了停,说:“这些旧帐,我们不愿意再算了。” 张学良连忙说:“对,对。抗日是当前迫切的大事啊!”

周恩来说:“我还是这句话:光让步是不行的,让步太多,会使不知足的人认为我们是软弱可欺的。要让步,还要斗争,才能达到真正的团结。”张学良听后显得十分兴奋,他说:“周先生说得对,你们在外边逼,我

在里边劝,内外夹击,一定可以把蒋介石扭转过来的。”

接着,周恩来详尽地阐明了红军与东北军、西北军的联合问题,张学良听后十分赞成。经过这次会谈,双方达成了以下协议,这就是:一、南京政府必须改组,蒋介石的“安内攘外”政策必须取消,如果做不到,就另组国防政府,领导抗战。二、停止内战,先由红军、东北军、西北军组成抗日联军,造成抗日的既成局势。三、红军主力取道绥远开赴抗日前线,张学良把傅作义说通。四、东北军的五十三军,现在保定、石家庄一带,已经派黄显声为该军副军长,将接替万福麟为军长,可以配合冀绥方面的红军抗战。五、张学良已经和新疆取得联系,不日新疆代表张在善就可到达西安。必要时, 与新疆盛世才、甘肃于学忠、宁夏马鸿逵,在西北形成新、甘、陕、宁四省的抗日大联合,对蒋介石施加压力,迫其走上抗日道路。

周恩来与张学良开诚布公,侃侃而谈,直到拂晓时分。大自然使得每一

个新的一天的到来,都充满了美丽而又庄严的气氛。东方,夜里浓郁的黑蓝色,逐渐变成了海蓝宝石色;海蓝宝石色又变成淡蓝色的柔和的微光,笼罩着大半边天空。这时候,张学良看了看表,觉得是该结束会谈的时候了,便对周恩来激动地说:“听了周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新的一天开始了, 一个新的张学良也开始了。我的心情可以说是豁然开朗,不仅使我看到了东北军发展的前途,而且也使我坚定地走上了联共抗日的道路。我一定要忠实于我们谈判的协议,永不毁约。”

周恩来说:“我们共产党人说话历来是算数的,对于我们达成的协议, 一定要执行到底。”

周恩来与张学良紧紧地握着双手。

这时,天虽蒙蒙亮了,但在深广微白的天空,还闪耀着几颗星星,四野都笼罩在迷茫的薄明中。这时候,周恩来一行跃身上马,离开肤施,向瓦窑堡奔去。

周恩来回到了瓦窑堡后,与在家的其他中央领导交换了意见,便亲赴东征前线,向毛泽东汇报与张学良会谈情况,听取毛泽东的意见。毛泽东肯定了周恩来与张学良的会谈是成功的,对促使张学良走上联共抗日的道路会起决定作用。对于张学良提出的“逼蒋抗日”,“联蒋抗日”,毛泽东也认真加以考虑

4 月 15 日在毛泽东的主持下,在东征前线的山西省永和县赵家沟村,中共中央召开了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会议。会议听取了周恩来关于在肤施与张学良会谈情况的汇报,批准了肤施会谈中双方达成的各项协议。并对当前形势进行了认真的分析,一致认为:“逼蒋抗日”或“联蒋抗日”是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值得采纳的有理、有利、有节的政治主张。我军东征已取得了很大胜利,达到了预期的目的:打击了敌人,发动了群众,扩充了兵员,筹集了款项,为顾全抗日救国的大局,避免大规模的内战爆发,党中央断然决定: 将“渡河东证,抗日反蒋”的方针,改变为“回师西渡,逼蒋抗日”。并决定将这一重大决策通知张学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