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的结合
1925 年夏天,在周恩来的经历中除了留下两次“幸免于难”的险情以外, 还留下了一段举世传颂的爱情。
8 月初,邓颖超来到了广州。在来广州之前,邓颖超已于年初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任中共天津地委妇女部长和天津各界联合会主席团主席。由于领导天津反帝爱国运动,遭到天津反动当局的通缉。为此,党组织决定她火速离开天津南下广州。党组织的这一考虑,也是照顾到她与周恩来的特殊关系。周恩来与邓颖超之间的爱情经历,组织上早有耳闻⋯⋯
周恩来和邓颖超最早相识于五四运动中,那是 1919 年夏天⋯⋯
一天,正在筹办《天津学生联合会报》的周恩来又一次来到母校南开学校,走进礼堂,几百名青年学生正在专心地听着讲台上一位女同学的讲演。她就是邓颖超,当时叫邓文淑。只见她身穿白衣黑裙,头上梳着 S 髻,
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热情地看着台下的同学,满怀激情地在讲着天津各界人士几次派代表团到北京请愿,要求拒签和约,收回山东主权;代表团在天安门前等了三天,总统拒不接见,代表们被军警包围,遭军警毒打和逮捕⋯⋯ 她声泪俱下他说:“诸位同学,你们在家安眠之时,正是我们代表在北京受难之时⋯⋯”说到这里,她哭起来了。在座的不少学生也悄悄啜泣。
这时,在讲台旁站着的周恩来看到这场面,也被感动了,他拿起笔来, 在记录本上飞快地写着、写着。
他悄悄问身旁一位学生,讲演的人叫什么名字? 那位学生小声回答:
“她是天津女界爱国同志会讲演团团长邓文淑,直隶第一女子师范的学生。”
周恩来沉静地听着,微微点头,在练习本上迅速写下:“邓文淑,直隶第一女子师范学生,天津女界爱国同志会讲演团团长。”他抬起头来,看到邓文淑的眼睛里闪耀着奇异的动人光采!
集会结束了。邓文淑和女师同学,正要离开会场,周恩来快步走上前去。他彬彬有礼地向她们致意:
“你们讲得真动人啊!”
邓文淑抬头一看,只见面前站着一位英俊的青年,浓眉下一双又黑又亮
含笑的眼睛。两个月群众运动的锻炼,已一扫她在女师学习时的羞怯腼腆, 她大大方方地一笑:
“讲得不好,请多指教。请问先生贵姓?” “我叫周恩来,南开学校毕业,《天津学生联合会会报》记者。” “周恩来,南开学生”,邓文淑眼睛一亮,调皮地笑了起来:“我们早
就认识你了。”
周恩来十分诧异,浓眉微耸,轻轻说: “对不起,我可是一点也记不起来。”
邓文淑的好朋友,胖胖的王贞儒格格地笑着说:“周恩来,周恩来,是的,我们早就认识你。”
几个女师同学,一齐笑了起来。
周恩来被这几个顽皮的年轻姑娘,笑得莫明其妙。他虽十分干练,当时毕竟男女社交刚刚公开,他不免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细心的邓文淑看出他的窘态,连忙说: “我们认识你,你不会认得我们。两三年前,我们在南开礼堂,看过你
演的新剧。”
原来,直隶女师的功课十分繁重,校规又严。她们最喜欢的娱乐活动, 是星期六晚上,赶到南开学校礼堂去看新剧。
南开的新剧很有名。邓文淑和同学们看了周恩来主演的《一元钱》、《华娥传》、《仇大娘》。南开是个男校,当时男女不能同台演戏,女主角只能由男生扮演。周恩来生得俊秀,他扮演《一元钱》中的女主角孙慧娟,《华娥传》中的华娥,《仇大娘》中的慧娘,扮相秀丽,演技逼真。他演的“华娥”,赚得女学生许多眼泪。她们自然记住周恩来这个名字。
听到邓文淑她们看过他演的新剧,周恩来轻轻哦了一声,自然也就摆脱了窘境。
年纪虽小、心思却缜密的邓文淑忽然想起,女界爱国同志会要为开办平民女校筹措经费,准备组织游艺晚会。直隶第一女师同学正在排练新剧《安重根》和《花木兰》。她演主角安重根和花木兰,正担心演不好。善演新剧的周恩来正好在眼前。这不是现成的老师吗?她见周恩来匆匆要走。连忙说: “我们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一向热心为大家办事的周恩来站住了。邓文淑微笑着说:“我们女界爱国同志会想办一个平民女校,免费招收一些穷苦人家的妇女读书。为了筹募办学经费,我们打算组织游艺会,义演两天。游艺会上有我们女师的节目。我们正在排练新剧《安重根》和《花木兰》。只是我们从未演过新剧,这次又是登台义演,实在很怕出丑,请你帮帮忙来指导我们。”另外几名女师同学,也都一齐上前请求。周恩来谦虚他说:“指导, 不敢当。帮忙完全应该。你们什么时候排练,我一定来。”文淑说:“我们明天下午在广东会馆彩排,不知你可有空?”“明天下午。”周恩来沉吟一下。他要赶回去写稿、发排,还要编辑和校对《会报》的全部稿子,赶着明天一清早出版,不过,既然答应她们,再忙,也要挤出时间。他爽快回答: “明天下午,我一定赶到广东会馆。”天津的广东会馆是 1907 年修建的,建筑雄伟。会馆里有一座精致的戏台和剧场,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第二天下午,周恩来果然赶到广东会馆,来到剧场。舞台上先演《花木兰》,后演《安重根》。周恩来仔细地看完后,诚恳地对邓文淑等演员提出了自己的一些观感。井帮助她们一点一点地修改。由于周恩来的指导,再加上她们的反复排
练,这两出戏后来成功地上演了。几十年后,邓颖超还对文艺界的朋友忆起当年周恩来帮助她们排练新剧的情景。
1920 年 11 月,周恩来赴法勤工俭学,其间与邓颖超等留在国内的觉悟社社员一直保持着通信联系。在旅欧初期,周恩来曾与一位一同旅法的觉悟社女社员感情深厚。但不久,他感觉在志向上与这位女友的差距越来越大, 他们在感情上根快就疏远了。 30 多年后周恩来曾对他的侄儿说:当我决定献身革命时,我就觉得,作为革命的终身伴侣,她不合适。我所选择的应该是能一辈子从事革命、能经受得了革命的艰难险阻和惊涛骇浪的伴侣,这样, 我就选择了你们的七妈(庄:指邓颖超)。接着和她通起信来。我们是在通信中确定关系的。
1923 年春天。邓颖超正在达仁女校小楼上她的宿舍里,和刚从上海来到天津的觉悟社社员湛小岑、李毅韬夫妇,商量建立一个研究妇女问题的组织。
“邓先生”,门外响起一声清脆的童音,马千里六岁的女儿马翠官跳跳蹦蹦进来了,小手中扬起一封信:“您的信,门房叔叔刚刚收到,说是外国寄来的,让我赶快送给您。”
邓颖超一看信封上那挺拔的笔迹,便知是周恩来从法国巴黎寄来的。 “是翔宇来信吗?”李毅韬、湛小岑也凑过来看信。都是觉悟社社员,
海外来翰一向大家传看。
邓颖超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印着油画的名信片。她不禁奇怪起来。以前,周恩来从法国、英国、德国给她寄过许多明信片,从来都是直接寄出, 这次为什么加了个信封?
只见明信片上,芳草如茵,鲜花盛开,春光明媚。三个披散着金色秀发的美丽女郎正迎风奔跑。名信片背后,是熟悉的周恩来的笔迹:
“奔向自由自在的春天! 打破一向的束缚!
勇敢地奔啊奔!”
聪明、机警、热情、活泼的邓颖超,看了明信片,不觉呆住了。一股甜蜜的热烈的情感猛地攫住了她,震撼了她的心灵。
李毅韬和谌小岑把明信片拿过去看了。看着、看着,李毅韬噗嗤一声, 笑了起来。
“喔呀小超,你还不明白,这是翔宇在向你表示呀!” “表示什么呀?”谌小岑不解地问。
李毅韬瞪了丈夫一眼:“你问问小超吧。”
一向能言善辩的邓颖超,此刻心慌意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比邓颖超年长八岁、已结婚好几年的李毅韬像大姐姐似地拍拍邓颖超的肩膀,笑着说:
“小超,这是翔宇在向你表示他的真挚情意呵!他要你打破一切束缚, 勇敢地和他相爱啊!用了这样一种含蓄的方式,倒像他一向的为人,感情总是这样细腻深沉。你赶快给他回信吧,我和小岑先走啦。”
李毅韬和谌小岑走了。整洁的小房里,邓颖超默默地看着那张不同寻常的明信片,沉浸在她和周恩来相识四年的回忆中。
她想起,四年前那个炎热的夏天初识周恩来的情景。他英俊潇洒,浓眉下一双又大又黑又亮的眼睛,含笑看着她,他身上有着一种吸引人靠近他、相信他的力量。
她想起,他帮助她们排练新剧《安重根》和《花木兰》,态度那么诚恳, 又那么谦虚。
她想起,他带头组织觉悟社,那一次次内容深刻、条理分明的发言,追求真理的执著精神⋯⋯
她想起, 1919 年双十节庆祝大会,他们被军警包围殴打,她受伤吐血, 幸亏他带着宣传队乘卡车及时赶到。
她想起, 1920 年 1 月 31 日他被捕,她和谌志笃他们背着铺盖要去坐牢顶替,警察厅花园里,她看到他苍白的脸上那双眼睛依然光采照人。
她想起,北京陶然亭的聚会,他提起联合,改造、救中国
后来,他远渡重洋,到了法国、英国、德国。越过万里波涛,他常写信给她,信中告诉她,他决定不上学了,而是留在欧洲,就近考察欧洲的社会情况、工人运动和各种政治派别和思潮,严肃思考究竟通过什么途径来拯救中国、改造社会。
后来,她收到他从德国寄来的一封很重要的来信。他告诉她,经过反复地学习、观察和思考,他终于作出一生中最重要的抉择:信仰共产主义的原理和阶级斗争与无产阶级专政两大原则。
这封信给她思想上极大的震动。她给他回信,热情地谈到她经过“五四” 运动的实践、俄国十月革命的影响和阅读进步书刊,她同样确立了共产主义信仰。她非常赞同他的信念和理想,愿和他一起共同奋斗!
两颗心因共同的理想和信仰而更加贴近。
1922 年秋天,到法国勤工俭学、参加社会主义青年团的李维汉到天津看她,带来周恩来给她的信。李维汉告诉她周恩来在欧洲活动的许多情况,临走时笑嘻嘻地对她说:
“我常听恩来谈起你在五四运动中,斗争十分勇敢,而且坚韧不拔。他对你的印象很深根深啊。这次,是让我当一回传书的红娘吧。”
她听了脸上一红,还以为他是开玩笑。
现在,这张不同寻常的明信片已透露了恩来对她的真挚情意。少女的心, 第一次受到爱情的撞击,她禁不住心慌意乱。她还有些疑虑。她知道他一向标榜自己抱独身主义,如今怎么变了呢?她又知道他身边有一位共同参加过“五四”运动的姑娘,她一直以为他俩会好起来。现在,恩来又为什么对她那样表示呢?
邓颖超回信了。信中首先征求他对她和李毅韬、谌小岑要建立一个进步的妇女组织的意见。信的最后才说,明信片已收到,含蓄地问他:你不是一向抱独身主义的吗?现在有什么新的想法?
周恩来的回信很快来了,非常赞同他们组织一个进步的妇女团体;笔锋一转,回答了她的疑问,倾诉了他对她的热烈深沉的感情。
他对她说,他到欧洲后,认识到革命和恋爱并非对立,“独身主义”的主张已经改变。马克思和燕妮,列宁和克鲁普斯卡姬,都是理想的革命伴侣。在法国,他的好朋友蔡和森和向警予、李富春和蔡畅,都恋爱结婚了。朋友们也希望他能选择一,个志同道合的终身伴侣。他坦率说到,身边是有一位比较接近的朋友,他觉得她性格脆弱,经受不了革命的艰难险阻。而他己决定一生献给革命,惟有勇敢坚强的小超才能和他终身井患难,同奋斗!希望尽早得到她的明确答复。
邓颖超被周恩来的情深意长的来信深深打动了。她对他长期纯洁的友谊
陡然升华为美妙热烈的爱情,恩来的确是她理想的终身伴侣。
她和相依为命的母亲杨振德商量。周恩来到过她家里,杨振德见过他, 很赏识他的才华、思想和品德。只是,她自己婚姻上的悲剧,使她对爱女的终身大事,不能不极其慎重。
她对女儿说,等恩来回国后再决定吧。
周恩来又来信了,更加热烈而迫切地等着她的答复。邓颖超不禁笑起来了。一向沉着、冷静的周恩来,在恋爱中也变得沉不住气了。
她想,母亲的话并没有反对和干涉的意思。既然深深爱他,何必要让他在等待中焦急?
邓颖超写信给周恩来,给了肯定的答复:我们思想相通,心心相印,愿相依相伴,共同为共产主义理想奋斗终身!
发信后她告诉了母亲。母亲默默地点了点头,自然是默许
1923 年 5 月,邓颖超在《女星》旬刊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这样写道: “两性的恋爱,本来是光明正大的事,并不是污浊神秘的。但它的来源,
须得要基础于纯洁的友爱,美的感情的渐馥渐浓,个性的接近,相互的了解, 思想的融合,人生观的一致。此外,更需两性间觅得共同的‘学’与‘业’ 来维系着有移动性的爱情,以期永久,这种真纯善美的恋爱,是人生之花, 是精神的高尚产品,对于社会,对于人类将来,是有良好影响的。”
1925 年 1 月,周恩来代表留法党组织到上海出席中国共产党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会议期间,他认识了曾任中共第二届中央执行委员的北京区委委员高君字。两人志趣相同,交谈之中,互相透露了自己的恋爱情况,周恩来很信任高君宇,便托他回京时给在天津的邓颖超带去一封“情书”。这一情节,邓颖超在 57 年后还记忆犹新,她回忆道:
在 20 年代,大革命时期,我已知高君宇(名尚德)同志是我党北方区委
员会的负责人之一,主管宣传工作,但未见其人。那是 1925 年 1 月,高君宇同志在上海参加我们党的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之后,这回北京的途中,他特地在天津下车,到我任教的学校里看望我。因为,他受周恩来同志的委托来看我并带一封信给我,这样我们有缘相见,一见如故,交谈甚洽。高君字同志和周恩来同志是在党的窜四次全国代表大会期间相识的,两人欢谈甚深, 彼此互通了各人的恋爱情报,于是高君字同志做了我和周恩来同志之间的热诚的“红娘”,而恩来同志叉做了我得见君字同志的介绍人。我和君字同志的那次亲切的会见,他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是一个温和而又沉着,内心蕴藏着革命的热情,而从外貌看上去也较为成熟的青年。
邓颖超由天津下广州途中,到上海停留了数日,她到罢工团体,代表天津各界联合会慰问上海的罢工工作。上海妇女界联合会也专门举行了一个欢迎邓颖超的集会。
离开上海时,她曾给周恩来发过电报,告诉他轮船到广州的时间。她相信,他一定会到码头上来接她。
码头上,下船的人和接人的人挤成一团。邓颖超提着手提箱,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焦急地寻找她那样熟悉的英俊的脸庞。
没有,人群中找不到周恩来。邓颖超禁不住失望了,有些生气了。离别五年,千思万想,万里迢迢,从北洋军阀的统治和通缉下赶到广州来准备结婚的邓颖超,在码头上人群中找不到周恩来。他平素待人何等细心周到,难道这次他会这么疏忽大意?
好在有他寓所的地址,邓颖超叫了部人力车,径自往周恩来寓所去了。码头上拥挤的人群里,一位青年军官手拿一张年轻姑娘的照片,急得满
头大汗,对照着照片在找人。他就是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生、周恩来的警卫副官陈赓。
这一天,周恩来匆匆忙忙交给他一张邓颖超的照片,让他代表自己到码头上去接邓颖超。周恩来说自己实在忙得走不开,要他见了小超务必解释一下,再送她到他的寓所休息。
此刻,他焦的地在人群中寻觅着,直到码头上人都走光了。也没有接着邓颖超,陈赓沮丧极了。他这是第一次没有完成周恩来交给他的任务,而且是这么特殊而重要的任务。他该怎样回去向他一向敬佩的周主任交差呢?
灵机一动,他想,能干的邓颖超也许已经到周恩来寓所去了。他马上赶回寓所。
果然,在门房的小屋,他见到一位身着白衫黑裙、长得端庄清秀的姑娘, 和照片中的一模一样。
陈赓慌忙上前,急急忙忙说: “我叫陈赓,周主任的警卫副官。周主任实在忙得抽不出时间,特地让
我拿着你的照片,赶到码头接你。怪我粗心大意,没有接到你。我在这里表示深深的歉意!”
陈赓一口气说到这里,啪的一声,双脚立正,右手举到帽檐,行了漂亮的军礼。
邓颖超噗嗤一声笑了,热情地和陈赓握手: “谢谢你,陈赓同志,很高兴见到你,恩来同志忙,不来接我没关系。
只是麻烦你白跑一趟了。”
陈赓和周恩来住在一起,他有周恩来房间的钥匙,连忙开门请邓颖超进房休息。
邓颖超进房一看,只见陈设朴素雅致。一色的浅色家具,一张双人木床, 一张书桌,一个玻璃门衣橱,一个藤制书架,几把藤椅,一个衣架和一个洗脸架。看来周恩来已把结婚房间简单布置好了,她又看到窗台上放着两盆盛开的鲜花,阵阵幽香袭人。陈赓忙介绍,这是周主任今天早上特地叫他买来的,说是“小超最喜爱鲜花”。邓颖超听了抿嘴一笑,心想他还是这么细心周到。陈赓忙着打来洗脸水,又送上一杯广州凉茶,说是喝了消暑解渴。邓颖超连忙道谢。
陈赓的调皮劲上来了,笑着问邓颖超: “小超同志,你是先休息呢,还是让我带你去找周主任?” 邓颖超脸上一红,随即开朗地笑道:
“在船上我早休息过了。我是来广州工作的。如果你有时间,请你带我看看革命的广州。”
陈赓听了,微微一笑。这位小超同志,说起话来,滴水不漏,和周主任真是天生的一对!
他们到了文明路中共广东区委会。工作人员说,周恩来刚来过,和区委委员长陈延年一道到省港罢工委员会去了。他们又赶到那里去。
邓颖超还没吃晚饭。陈赓在路上买了几个面包塞给邓颖超,一面抱歉他说:
“晚饭时间过了,你先充充饥。周主任常常忙得忘了吃饭,我留两个给
他当晚餐。”
邓颖超谢谢他的好意。说实在的,她如今只想早一点见到周恩来,哪有心思啃面包呀。
省港罢工委贝会设在广东省总工会,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陈赓是省港罢工委员会工人纠察队教练,带着邓颖超,直闯进去。
满屋子烟雾腾腾。省港罢工委员会领导人苏兆征、邓中夏等正在开会, 陈延年也在那里。陈赓悄悄地向邓颖超介绍他们。邓颖超一面留神听,一面四下观看,周恩来呢?
邓颖超只觉得眼前一亮。烟雾迷漫中,在屋子的一角,她见到了一身戎装的周恩来,正低着头在写着什么。五年不见,他比在天津时瘦了。但依然那么英俊、严肃、睿智和深沉。
陈赓快步走到周恩来身边,在他身边说了几句话。
周恩来抬起头来,一眼看到五年不见、他深深爱恋和想念着的小超。小超依然白衣黑裙,头梳 S 髻,只是比以前显得更加端庄、俊秀和成熟了。
周恩来向邓颖超点点头,笑了笑。这是邓颖超十分熟悉的热情的微笑, 如今更增添了含蓄的深情和温柔。邓颖超想,他一定会走过来和她说儿句话吧。
她等待着。她在这里非常陌生,不好意思走过去。但是,没有见他站起来。只见他在和陈延年、苏兆征、邓中夏他们热烈交谈着。
邓颖超想,他们想必在商量重要的工作,谈完了他总会过来吧。她等着他。不料,周恩来站起来,和陈延年一起走了。
邓颖超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这个周恩来,人家不远万里而来,难道他就忙得连一句话都顾不上和她说,哪怕在耳朵边说几句悄悄话也好嘛!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径自走了?!
能干的陈赓又来到她身边。他说,周主任和陈委员长赶回广东区委会去开会,让他送小超回去休息,实在对不起!陈赓一脸抱歉的神色。他真觉得周恩来太过分了,哪有这样对待未婚妻的?还尽让他给邓颖超赔不是。
邓颖超看出陈赓的为难,她洒脱地对陈赓笑笑: “恩来同志他忙,我理解,以前也这样,不用他照顾我。我正想多了解
一些全国注目的省港大罢工情况。让我在这里再待一会儿吧,你忙,你去照顾恩来同志。待会儿我雇辆车自己回去。”
陈赓一听,心里想,这位小超同志真够要强的,也是工作当先,和周恩来真正称得上是一对革命伴侣,便笑着说:
“小超同志,我在这里比你熟。你要多待会儿,行啊,等会儿我送你回去。”
10 点多钟,会散了。陈赓正要送邓颖超回去。不料,原定 12 点宵禁的时间忽然提早两小时。他们回不去了。幸亏陈赓在这里很熟。他找了间屋子安排邓颖超休息,嘴里连说对不起。
邓颖超反过来安慰他:
“你别过意不去,陈赓同志。我和恩来以前在天津槁学生运动时,情况紧急,回不了学校和家是常有的事。随便找个地方,打个盹行了。是我今天太对不起你了,既影响你工作,又影响你休息。”
“哪里,哪里”,陈质忙说:“我今天的工作就是代表周主任接你,让你好好休息。抱歉得很,没有完成任务。”他敬了个军礼,转身走了。
邓颖超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广州沸腾的生活吸引了她,多么奇异的一天。她更忘不了周恩来充满深情的匆匆的一瞥。虽然他没有走过来和她说一句话,“无限深情尽在不言中!”
毕竟十分疲劳,她朦朦胧胧睡着了。一觉醒来,天色大明。罢工委员会已是人声鼎沸。
陈赓又来到她面前,笑着告诉她,周主任昨夜因宵禁住在广东区委会, 今天一清早过江到黄埔军校去了。他让陈赓捎话,今天一下班,一定尽早赶回寓所。
邓颖超笑着让陈赓快过江去黄埔军校。
她回到周恩来寓所,收拾了一下房间,在街上吃了早点,便到文明街广东区委会报到。
中共广东区委委员长陈延年是陈独秀的儿子,和父亲思想有分歧,认为他父亲思想右倾,他和周恩来观点一致,共同认为必须坚决反击国民党的右派。他热情地欢迎邓颖超,对她说,党组织决定调她来广东做妇女工作,也是照顾她和周恩来结婚。组织上决定她担任中共广东区委委员兼妇女部长。现在是国共合作,她同时到国民党广东省党部妇女部,协助部长何香凝开展广东的妇女运动。
陈延年向她概括地介绍了广东的当前形势。
7 月 1 日,大元帅制的军政府正式改组为国民政府,汪精卫任主席,坚定的国民党左派廖仲恺主管财政。廖仲恺坚持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革命政策,采取切实有效的办法将广东各地的财政、税收、民政统一收归国民政府管理。这对割据广东各地、把持税收、鱼肉人民的军阀、官僚及国民党右派是一个沉重打击。国民党右派蠢蠢欲动,阴谋推翻国民政府。中共广东区委已察觉他们的阴谋,决定 8 月 11 日以省港罢工工人为主力,联合广州的工人、学生、革命军人、市民游行示威,要求肃清内奸,支持国民党左派下决心同右派作进一步斗争,昨夜周恩来和大家商议的就是这件事,周恩来原担任广东区委委员长,后调黄埔军校任政治部主任,主要抓军事工作,改任广东区委委贝兼军事部长。
听了陈延年的介绍,邓颖超对广东的复杂形势有所了解。她更加体谅周恩来了。
当天傍晚,她刚刚跨进寓所,听到周恩来极有感染力的朗朗笑声,他似乎正和陈赓谈笑:
“你看,小超比我还积极,昨天下午刚到广州,今天就急着上班去了, 还让我们等着她。”
“谁让你们等了。”邓颖超一脚跨进房门,笑着说: “人家不是等了你一天一夜吗?”
周恩来哈哈一笑,一手指着陈赓,一手拉着邓颖超: “不用我给你们介绍了吧,你们已经认识了。多亏他代表我照应了你,
来来来,天气热,看你跑得一身汗,快洗洗脸吧。”
说着,他亲自拧了洗脸毛巾,温柔地送到他的小超手里。别说邓颖超此时已完完全全谅解了他,即便还有点小委屈,一笑中尽都化解了。
陈赓调皮地笑笑,大声说: “报告周主任,我的任务完成了,再见!” 他行了个军礼,急急忙忙走了。
周恩来笑着问邓颖超,还没吃晚饭吧。他说,离这里不远有家太平馆西餐厅,是 1885 年开办的老店,那里的烤乳鸽和牛尾汤很出名。他请她去太平馆吃饭,一来欢迎她来广东工作,二来嘛,当然是庆贺他俩的重逢和结合。 1925 年 8 月 8 日,周恩来和邓颖超结婚了。没有什么婚礼仪式,不准备
请什么客人。但黄埔军校的许多同事知道周恩来和邓颖超结婚了,非要见见新娘子,还闹着要他们请客。
周恩来推却不了,在他们的住所请了两桌客人,有邓演达、何应钦、钱大钧、张治中、恽代英、熊雄、高语罕、洪剑雄,陈赓、张婉华等人。刚到广州的李富春和蔡畅也赶来参加了。
客人们早听说邓颖超在“五四”时期, 15 岁便当演讲队长,热烈鼓掌, 要求她站在板凳上报告恋爱经过。周恩来有点担心,怕她应付不了这场面。
只见邓颖超落落大方地站到板凳上,清了清嗓子,把她和周恩来相识、相爱的经过,说了一遍,特别把周恩来在明信片上写的那首诗,背了出来, 赢得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张治中连声夸奖:周夫人名不虚传,和周主任一样, 是极出色的演说家。邓颖超抗议了:什么周夫人,我有名字,邓颖超!
客人们一杯杯地向新郎新娘敬酒。邓颖超不会喝酒。体贴的周恩来,把敬给新娘的酒一杯杯全代她喝下去。邓颖超不知道他的酒量。只看到他一杯又一杯,竟喝了三瓶白兰地!她心里又急又心疼他,却又挡不住客人的敬酒。
周恩来喝醉了。不过,他有极强的自制力,没有失态,只是咕哝着,不让李富春和蔡畅走。
周恩来和邓颖超住在二楼,李富春、蔡畅住在他们对面。
邓颖超和蔡畅把周恩来扶到阳台上吹吹风。邓颖超找来一碗醋,让周恩来喝了醒酒。她知道,明天一早,他还要赶到广东大学去主持黄埔军校新生的入学考试。
忠厚朴实的李富春一面叫着:“恩来,你好一些吗?”一面埋怨张治中、陈赓他们闹得太厉害了。蔡畅打来一盆凉水,让邓颖超用毛巾浸透凉水给周恩来擦脸。
凉风习习吹来,时间已过夜半。周恩来渐渐清醒过来。他连忙谢过李富春和蔡畅,催他们快回房休息。他和邓颖超又在凉台上待了一会。夜凉如水, 邓颖超扶他回房躺下。
晨光熹微。周恩来匆匆起床,用凉水擦了擦脸,和陈赓一起赶到广东大学去了。
几十年后,邓颖超深情他说到周恩来这次喝酒的事:“我没有想到,恩来会有这样大的酒量,整整三瓶白兰地呀!从那以后,我再也不让他喝那么多酒了。”
周恩来和邓颖超的婚姻,举世公认是两位共产主义革命者之间完美的终身结合。他们结婚时,也可以说,就同中国革命、同它的全部严峻要求、严峻考验结了婚。
邓颖超能将革命工作和家庭生活同时安排得和谐、周到、妥帖。她是一位坚强的革命家,又是一位温柔体贴的妻子。常到他们广州寓所去拜访的党的领导人和黄埔军校的同事们发现,房子虽然简朴,陈设却很得体,收拾得十分整洁。邓颖超和周恩来不仅思想相同,作风也相同,工作紧张仍然显得从容。尽管邓颖超每天工作繁忙,回到家里,遇到客人来访,从不让客人知道她很忙或很累。她总是热情地殷勤地招待他们,使他们感到像在自己家里
一样自如,她亲自挑选陈设品,亲自安排饮食。同志们十分钦佩她能兼革命家和贤内助于一身,更羡慕周恩来能有邓颖超这样的终身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