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全过程

按照周恩来和前敌委员会的布署,聂荣臻于 8 月 2 日拂晓将二十五师及时拉到了南昌城。这以后的全过程,聂荣臻后来是这样回忆的:

到南昌那天,天气热得很。我买了个大西瓜,一下子就吃了一多半。那时年轻力壮, 干劲大,路途的劳累,天气的炎热,一挺就过去了。

在南昌城里,我找到恩来的住地。记得是在一所学校里。我将情况向恩来作了汇报, 他说:“行动很成功!我原来没想到这样顺利,把二十五师大部分都拉出来了。”接着, 他把南昌起义胜利的情形告诉了我。南昌起义我军消灭敌军四五千人,缴枪五千多支,子弹七十多万发,还有另外一些武器装备和物资。

南昌起义胜利了,但胜利之后如何行动?按中央的预定计划,部队立即南下,占领广东,取得海口,以求得到国际援助,再举行第二次北伐,在中央这一战略方针之下,就一心想到南下,一心想争取时间快到广东,其他什么事情也都不顾了,这样起义军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南昌。

我到南昌的第二天,即 8 月 3 日,有些部队就开始出发了。参加起义的部队没有得到休息,更主要的是没有把部队加以整顿。因为有些部队还不可靠,有些是勉强拉过来的, 都应该认真整顿。二十四师就有两个团长不可靠,想换掉他们,也没来得及安排。直到南下途中寸采取措施,将这两个人改任副师长,离开他所掌握的部队。其他部队连这样的整顿也没有。

以第十师为例,这支部队原属陈铭枢,后来归张发奎指挥。师长蔡廷锴,是阵铭枢的亲信。当时他对我们党并不真心拥护。部队又是在起义前一两天才赶到南昌的。本来应该加以调整,使我们能确有把握地掌握它,或者至少不能单独作前卫。十师的三十团,团长范荩,北伐中在河南打得很好,部队很有名气,范荩既是一个出名的团长,也是一位很忠诚的共产党员。我在九江曾向他传达过中央关于起义的决定。这个团里还有一些共产党员在营、连两级工作,只要我们有所部署,完全可以把整个团掌握起来。此外,二十九团里面也有我们的一些同忘。所以说,对第十师,只要我们警惕,适当调整一下干部或调换一些部队,改变部队的组成,在党员中进行周密的布置,也是可以掌握的。可是,起义胜利后,没有及时整顿,也没有调整干部,虽然有人对此提出过意见,叶挺却认为蔡廷锴没有问题,盲目信任他,并认为蔡对打回广东抱热心态度,愿意听从指挥,什么措施也没有采取。出发时,反而让蔡廷锴率第十师作前卫,结果被蔡廷锴钻了空子。该师 8 月 3 日出发,

4 日到进贤就叛逃了。投他的老上司陈铭枢去了。这样,一下子搞掉了我们一个师。那个三十团,是多么好的一支部队啊!由于我们工作上的失误,竟被搞掉了。我们从南昌出发时听到这个消息,十分痛心。

由于我们没有在南昌留下来,还使另外一些赶来参加起义的部队没有赶上我们。像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武汉分校(包括女生队),是我们掌握的,其中有许多共产党员,原来也是决定参加起义的。他们从武汉出发后,先到了九江,被张发奎缴了械。经叶剑英同志向张发奎建议,把该校改编为第二方面军教导团,剑英同志亲任该团团长,得到张发奎同意, 才把这个部队保留下来了。这个团后来到了广州,参加了广州起义。陈毅同志当时是武汉分校的党委书记,他也赶来参加南昌起义,到九江附近,发现形势起了变化,就设法摆脱敌人,同另几位同志奔南昌来代我们。因为我们走得早,到南昌没有赶上,直到南征途中,

他才赶上部队。

另外,我们在武汉时,曾组建过第二方面军警卫团,负责警卫国民政府。这个团是从叶挺独立团抽调一些连队组建的,团长卢德铭同志,原是黄埔二期的学生,在叶挺独立团当过连长和营长。这个部队本来也是决定参加南昌起义的,可是,当他们从武汉东下到达黄石时,得知我们离开南昌,九江又被张发奎控制,便转道修水,向南昌方向靠,因为送不上我们,就停在修水,后来参加了毛泽东同志领导的秋收起义。

南昌起义成功后,我军编成了九、十一、二十等三个军,沿用旧的番号,仍叫第二方面军。朱德同志任九军副军长,贺之同志任二十军军长兼代第二方面军总指挥,叶挺同志为十一军军长和前敌总指挥,并兼二十四师师长,我被任命为十一军党代表。起义军共有十五个团。

  1. 月 3 日,我军开始南下。

劳师远征,兵家之忌,又值暑天,骄阳似火。部队马不停蹄地在烈日下南进,途中给养、饮水等操办得又差,疲惫疫病,造成严重减员,不仅把炮丢了,其他武器弹药也丢了不少。再加上一出南昌就跑了蔡廷锴的一个师,部队的情绪不能不受影响。

南下途中,经临川、宜黄、广昌等地,在向瑞金前进的路上,于壬田市打了一仗。这是我们南下以来的头一仗。先头部队是贺龙同志的二十军,和敌人钱大钧部的两个团遭遇后就是一阵猛打,虽然把敌人打跑了,但自己也损失很大。

壬田战斗后,我军进占瑞金。听说在会昌有钱大钧的一个师,壬田的敌人也退到会昌, 我们便又集中力量去攻击会昌。8 月 30 日会昌战斗展开,战斗很激烈,主要参战部队是二十四师和二十五师,二十军也参加了。我和恩来、叶挺、伯承都在一个山头上指挥。经过激烈的战斗,虽然击溃了钱大钧的主力,但我军伤亡一千余人,干部伤亡也很大,陈廖同志就是在这次战斗中负重伤的。

击溃了钱大钧的主力,我们就占领会昌。占领会昌后的一天,我正在午睡,听到外边又打了起来,后来知道是黄绍竑的部队,从洛口开来,和我军遭遇。我们一发现敌人,就组织反击,黄昏的时候,把敌人打退了。经过这几仗,我深感起义军的勇敢精神是不成问题的,但我们这些人都很年轻,都缺乏战役战斗指挥经验,碰到敌人就是硬拼,所以往往一仗下来,把敌人赶跑了,歼敌不多,自己伤亡却很大。

会昌战斗后,我们又集结瑞金。当时,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经会昌南下, 由赣南走寻邬等地到海陆丰,然后到广州,这条路是捷径,距离最短。但我们没有走这条路,主要原因是有上千的伤员,还有许多辎重,运输非常困难,只好又折回瑞金,改道入闽,经汀州、上杭走水道,把伤员和辎重都装上船,沿汀江、韩江而下,没有碰到什么敌人。

  1. 月 24

    日,我军占领潮汕。可是,在向潮汕进军的时候,竟作出分兵的决定。由朱德同志指挥周士第的二十五师留守三河坝,箝制敌人。其实,今天看,为守三河坝而留下我们最强的主力师是完全不应该的。在潮汕,又进一步分兵,留下二十军的第三师(师长周逸群同志)守潮汕。这样分散兵力的结果,造成最后向揭阳进军的我军主力,只剩下十一军的二十四师和二十军的一师、二师(这两个师不满员),不足六千人,进到汤坑,与敌薛岳的部队遭遇,战斗非常激烈,相待不下。当我军与敌人在这里激战的时候,黄绍竑率两个师并指挥钱大钧余部,攻我潮州和三河坝。其目的是:攻三河坝在于箝制我军,不使我军南下;夺取潮州则能威胁汕头,切断我各部之间的联络,以分割我们,有利于他对我军各个击破。守潮州的第三师,是一个刚刚组建起来的部队,战斗力差,潮州遂为黄绍对攻占,三河坝我军陷于孤立。以后,当汤坑我军失利时,三河坝也发生激战。朱德同志率二十五师南撤,打算靠近主力,但中途就听到主力受挫的消息,没有到汕头,就转道饶平,北撤福建武平地区。

汤坑战斗中,我们的部队很勇敢。双方隔着一个不大的山头,反复拉锯,你拿手榴弹打过来,我拿手榴弹打过去;你冲过来,我冲过去;我记得二十四师有个营长叫廖快虎, 很勇敢,指挥部队和敌人反复争夺阵地,敌人冲了上来,部队拼光了,他坐在阵地上宁死不退,与阵地同归于尽。就这样,经过激战之后,敌我双方都伤亡很大,我们筋疲力尽, 只好撤出战斗。我们撤了,敌人慑于我军的勇威,不敢追击我们,也撤了。

撤下来之后怎么办?革命委员会和参谋团没有下撤退命令,也没有指示向哪里走。当初我们本来打算进占汤坑、丰顺,既然连汤坑都没有能占领,就只好改变主意,向潮州撤退。可是,半路上,碰到贺龙同志的一个副官,他说,潮州丢失了,汕头也不能保,革命委员会向海陆丰转移了。我和叶挺商量,向哪里去?叶挺说向海陆丰去不是办法,因为二十四师伤亡太大,二十五师又被隔在三河坝失掉联系,我们向海陆丰,越走离二十五师越远,这样不行。他说,向福建去,那里敌人薄弱,只有张贞的一个师,没有多少战斗力, 我们又可以找到二十五师,带上他们一块走。我觉得叶挺的主张是对的,他跟随孙中山的时候,在福建搞过一阵,那里的情况他了解,是个好主意。但是,作为党代表,我不能不进一步考虑。经过再三思索,最后我表示,这样不行,我们没有得到命令,这样一走,不就成了各走各的,单独行动了吗?没有命令擅自行动可不行啊!我们还是找到前委再说吧。

随后,我们就掉头向西,经过揭阳到达流沙,找到了革命委员会和恩来同志。他当时正在发高烧,处于昏迷状态,很多领导同志都在这里。我们到时,他们已经在开会。于是, 我们也参加了会议。会上叶挺不主张去海陆丰,他说,海陆丰已经有敌人,同时,我们到那里后,受到从广州和汤坑两个方向来的敌人的夹击,而那里是不大的一块地方,又是背水作战,地形也不利。我认为叶挺的意见对,似乎他已经认识到二十五师被隔绝,二十四师伤亡大,汤坑战斗都没有取胜,再打下去是困难了。

可是,我们得知,贺龙同志的二十军已经向海陆丰前进了。

这时,恩来仍在发烧,连稀粥都吃不下了,有时神志不清,还喊冲啊!冲啊!我劝他好好休息。

正在讨论的时候,得到报告说,前边走的部队有的投降了。

这件事,再一次给了我一个深刻的认识;刚起义的军队要成为坚强的革命军队,非经过彻底改造不可。否则,一旦有个什么风浪,是经不起的。

得到这个情况后,大家的意见更统一不起来。正在紧张的时候,镇子外边又打响了。敌人袭来,在流沙附近打响以后,部队很乱。二十四师撤下来的部队,与革委会的人

混在一起,各单位插得稀烂,一个成建制部队也找不到,想调挺机关枪也没有办法,有了枪管找不到枪架,真是一片混乱。在这种情况下,我和叶挺始终跟着恩来同志。最后只剩下我们几个人,路不熟,又不懂当地话,几个人总共只有一支小手枪,连自卫能力都没有。多亏彭湃同志在这里有工作基础,农民对我们很好,没有发生意外。

我们设法找到杨石魂同志,他是当地党组织的负责人之一,我们过去就相识。我对他说,你对本地情况熟,可不能离开我们,我们几个连本地话都听不懂,你得想办法把我们护送到香港,沿途的关系你也熟悉。杨石魂同志很好,满口答应下来,此后便同我们一起行动。

我们转移到离流沙不远的一个小村子,晚上,杨石魂同志找来一副担架,把恩来同志抬上,然后转到陆丰的甲子港。在这里,他又找来一条小船,送我们出海。那条船,实在太小,真是一叶扁舟。我们四个人——恩来、叶挺、我和杨石魂,再加上船工,把小船挤得满满的。我们把恩来安排在舱里躺下,舱里再也挤不下第二个人。我们三人和那位船工只好挤在舱面上。船太小,舱面没多少地方,风浪又大,小船摇晃得厉害,站不稳,甚至也坐不稳。我就用绳子把身体拴到桅杆上,以免被晃到海里去。这段行程相当艰难,在茫

茫大海中颠簸搏斗了两天一夜,好不容易才到了香港。

到香港后,杨石魂同志同省委取得了联系,把恩来同志安置下来治病,以后他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