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新政

至顺四年(1333),妥欢贴睦尔即帝位。从此,元朝进入元顺帝统治的最后 36 年衰败时期。

年仅 13 岁的妥欢贴睦尔,面临着年复一年造成的积重难返的政治局面: 权臣擅权、吏冶腐败、财政空虚、社会动荡。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深感社会危机的严重,因而力图推行新政,实现中兴,以摆脱危机。为了达到这一目的,铲除权臣伯颜是当务之急。

文宗图帖穆尔与权臣燕铁木儿相勾结,一手制造了旺忽察都事件,把兄长明宗和世剌毒死。文宗临终前嘱咐道:“昔者晃忽叉(即旺忽察都)之事, 为朕平生大错。朕尝中夜思之,悔之无及”(权衡《庚申外史》)。他决意传位给明宗长子妥欢贴睦尔。当时权倾天下的燕铁木儿担心事情败露,决定封锁文宗遗诏,传位给明宗次子懿磷质班,是为宁宗。年仅 7 岁的宁宗在位

53 天后得病而死。燕铁木儿千方百计阻扰妥欢贴睦尔继位,直到燕铁木儿病死,妥欢贴睦尔才登基称帝。当年翊戴明宗、文宗夺位的伯颜起而代之,拜中书右丞相,进封秦王,在与燕铁木儿子、左丞相唐其势争夺权势的斗争中取胜。此后,伯颜“独秉国钧,专权自恣,变乱祖宗成宪,虐害天下,渐有奸谋”(《元史·伯颜传》)。他的官衔加起来总共达到 246 字,“势焰熏灼,天下之人惟知有伯颜而已”(《元史·伯颜传》)。

伯颜秉政达 7 年之久。在当时阶级矛盾、民族矛盾日益尖 锐的形势下, 元朝统治出现了严重的动荡不安。为了在这种不稳定的社会条件下求得个人权利的绝对稳定,伯颜推行了一系列“变乱祖宗成宪”的政策。这些政策归纳起来主要有:

首先,排斥汉人、南人,加强民族压迫措施。他下令禁止汉人、南人习蒙古、色目文字,以阻止他们参与政权机关的管理活动,并于至元元年

(1335)宣布废除科举,以防止汉人、南人通过科举入仕。在中书省内,汉人、南人遭到前所未有的排斥。至元二年以来,只有王懋德、许有壬、傅岩起分别担任过左丞和参知政事,其中许有壬为了争论废科举事,丢掉了参知政事的职务。当至元三年先后爆发广东朱光卿、河南棒胡起义后,伯颜竟提出杀张、王、刘、李、赵五姓汉人的主张,尽管这一荒谬的建议是无法执行的,但是已暴露出伯颜集团对汉人、南人的仇视和歧视心理。与此同时,对汉人、南人还实行了禁军器、刷马匹等防范措施。

第二,对蒙古统治集团内部的异己者实行排斥、打击。伯颜出身蔑儿乞

部,该部曾被铁木真击败,部众大多被俘为奴,故伯颜幼时曾为剡王彻彻秃家奴。剡王彻彻秃为宪宗蒙哥第三子玉龙答失之孙,立有军功,地位显赫。伯颜擅权,剡王自然是他的障碍,但伯颜每见到剡王仍呼之为“使长”。“伯颜至是怒曰:‘我为太师,位极人臣,岂容犹有使长耶!’遂奏剡王谋为不轨,杀剡王并王子数人。”(《庚申外史》)妥欢贴睦尔不准杀剡王,伯颜强行传旨行刑。世祖忽必烈第九子脱欢之孙宣让王帖木儿不花和威顺王宽彻普化,也被伯颜矫旨贬斥。

第三,滥发纸币,大肆敛财。至元三年(1337)发行纸币 75 万锭,比顺帝即位前一年的至顺三年(1332)增加 50%以上。伯颜把大量钱财攫为己有,仅得赐田一项就达 1 万多顷。所以,时人说:“天下贡赋多入伯颜家”

(《庚申外史》)。后来伯颜被贬,有人题诗于壁云:“百千万锭犹嫌少, 垛积金银北斗边,可惜太师无运智,不将些子到黄泉。”①

由于伯颜倒行逆施,使整个社会动荡不安,湖广、四川、江西、江浙等行省农民起义和少数民族起义连绵不断。至元三年(1337)正月,广州增城县民朱光卿发动起义,石昆山、钟大明率众响应,称“大金国”,改元“赤符”;四月,归善县民聂秀卿、谭景山私造军器,以宗教为号召,拜戴甲为定光佛,并与朱光卿联合,朱光卿虽被镇压,但其余部一直活动了三年之久。与此同时,河南汝宁信阳州爆发棒胡起义。棒胡本名闰儿,因好使棒,人称“棒胡”,与其徒百余,“以烧香惑众,妄造妖言作乱,焚陈州,屯营于杏岗”(《元史·顺帝纪二》)。他们显然是白莲教徒。以后,又有胡山花、辘轴李、棒张等起兵响应,直到次年四月棒胡等被俘杀,起义才失败。同年, 四川合州大足县有韩法师起义。至元四年(1338)六月,福建漳州路南胜县李志甫领导畲民起义;江西袁州(今宜春)爆发彭莹玉及其徒周子旺起义, 子旺称周王,改国号,旋被镇压。至元五年十一月还发生了河南省台掾史范孟等假传圣旨、杀行省平章月鲁帖木儿等人、自称河南都元帅的事件,受牵连者以千百计。

至元六年二月,伯颜的侄儿脱脱在妥欢贴睦尔支持下发动政变,伯颜被贬至南恩州阳春县(今属广东),病死于龙兴路(治今江西南昌)驿舍。清除伯颜是符合当时社会发展要求的。自元朝建立以来,附会“汉法”与抵制“汉法”在蒙古统治集团内部虽然一直存在着尖锐的矛盾,但推行“汉法” 已是不可逆转的社会潮流。伯颜擅权以来,排斥汉人,废除科举,采取民族压迫政策,是元朝后期一场罕见的抵制“汉法”运动,显然是逆社会潮流而动的不得人心的举动。脱脱的政变是得人心的,人们称此举为“拔去大憝, 如剔朽蠹”①。

伯颜被逐后,妥欢贴睦尔命脱脱之父马札儿台为太师、中书右丞相,脱

① 陶宗仪:《辍耕录》卷二七《讥伯颜太师》。

① 杨维祯:《杨公神道碑》,《东维子文集》卷二四。

脱为知枢密院事,也先帖木儿为御史大夫。马札儿台热衷于经商敛财,半年后下台。至元六年十一月,脱脱出任中书右丞相。当时“天子图治之意甚切”

(《元史·苏天爵传》),把大权交给脱脱,脱脱立即大刀阔斧地废除伯颜“旧政”,推行一系列新政,史称“更化”②。主要措施有:

第一,恢复科举取士制。脱脱任相后仅一个多月,即恢复科举制度。这一措施对于笼络汉族士大夫、消除伯颜排儒带来的民族隔阂心理有一定作用。脱脱又大兴国子监,蒙古、色目、汉人三监生员,达到三千余人。

第二,置宣文阁,开经筵,遴选儒臣以进讲。文宗时置奎章阁,一时精英荟萃,文采焕然。文宗卒后,奎章阁无人顾问,文士四散。脱脱上台后, 改奎章阁为宣文阁,主要用作宫廷教育,在翻译古籍、编撰史书等方面起了不小作用。脱脱又选儒臣欧阳玄、李好文、黄溍、许有壬四人进讲。至正九年(1349)冬,宣文阁改为端本堂。

第三,恢复太庙四时祭及其他礼仪制度。

第四,调整蒙古统治集团的内部关系。正式为剡王彻彻秃昭雪;召还宣让王贴木儿不花、威顺王宽彻普化,使返回所属领地;功臣博尔术四世孙阿鲁图正广平王之位。

第五,开马禁、减盐额、蠲逋负,减轻对人民的控制与剥削。如减盐额方面,河间盐场自至正二年(1342)起,免余盐 3 万引;两浙盐场自至正三

年起,额盐量减少 10 万引;福建盐场自至正三年起,免余盐 3 万引。另外, 对地方官提出六条标准,制定《守令黜陟之法》,“六事备者减一资,三事备者平迁,六事俱不备者降一等”(《元史·顺帝纪四》)。

第六,修撰辽、金、宋三史。自至正三年四月起修,至四年三月完成《辽史》,四年十一月完成《金史》,五年十月完成《宋史》。《金史》、《宋史》成书时脱脱已辞去相位,但脱脱在决定三史“各与正统,各系年号”的编史方针和筹措资金、组织班子方面其功不可没。

自从脱脱在妥欢贴睦尔支持下推行新政以来,元朝统治集团的主要人物作风大有改变。妥欢贴睦尔用心攻读圣贤书,裁减宫女、宦官,节省御膳、御装,关心政治,常在宣文阁与大臣商谈国事。广大汉族和其他少数民族知识分子因受到重用,多“知无不言,言无顾忌”(《元史·苏天爵传》), 欢呼“至正宾兴郡国贤,威仪重见甲寅①前”②,准备在“至正中兴”中一显身手。脱脱因为推行“更化”政策,朝政为之一新,“中外翕然称为贤相”

(《元史·脱脱传》)。至正四年五月,脱脱辞相。由博尔术四世孙阿鲁图出任右丞相;七年正月由别儿怯不花任右丞相;当年十二月,朵儿只任右丞相;九年闰七月,脱脱复相。其间共 5 年多,妥欢贴睦尔仍有励精图治之志,

② 黄溍:《史公神道碑》,《黄金华集》卷二六。

① 指延祐元年,是年首次开科。

② 欧阳玄:《试院倡唱》,《圭斋集》卷二。

也继续推行一些新政,但从整体来说,元朝的政治腐败已不可挽救,加之天灾频仍,人民起义愈益强烈,社会矛盾进一步激化。这段时间内,妥欢贴睦尔起用的三相能力较差,威望远不如脱脱。故新政大多由妥欢贴睦尔亲自过问。这段时期内推行的新政主要有:第一,颁行《至正条格》。自英宗颁布

《大元通制》以来,二十余年间一直未曾修订过新的法律,“以致诸人罪状, 议拟有轻重之殊。⋯⋯每罚一辜,或断一事,有司引用,不能偏举。⋯⋯事至于斯,深为不便”③。故妥欢贴睦尔命平章政事阿吉剌监修新律,于至正五年十一月成,赐名《至正条格》。第二,定荐举守令法。妥欢贴睦尔深知当时官吏素质下降,因而制定新法,凡选转某人为官,他都亲自过问,予以审查,意欲选拔一些无劣迹的清廉之士为地方官。

第三,遣奉使巡行天下。至正五年十月下诏曰:“遣官分道奉使宣抚, 布朕德意,询民疾苦,疏涤冤滞,蠲除烦苛。体察官吏贤否,明加黜陟,有罪者,四品以上停职申请,五品以下就便处决。民间一切兴利除害之事,悉听举行”(《元史·顺帝纪四》)。于是调遣大批高级官员分巡全国各道, 意图改变贪官污吏状况,开创廉政建设新局面,“然奉使者,类皆脂韦贪浊, 多非其人。惟四川一道,得王士熙(即王守诚)、武子春(即武琪),稍振纪纲,余皆鼓吹而已”(《庚申外史》)。

第四,举逸隐士,沙汰僧尼。推行新政以来,朝廷颇感人才缺乏。在修撰三史和奉使巡行天下时,注意采访山林遗逸,推荐到京任职。“隐士无求于朝廷,而朝廷有求于隐士”(《庚申外史》),成为当时的名言。

自后至元末到至正九年脱脱复相的近 9 年时间内,妥欢贴睦尔励精图

治,大有中兴之意。其中前 4 年由脱脱主持更化政策,主要是废除伯颜旧政, 调整与汉族地主阶级的关系,巩固蒙古统治集团内部的团结,加强文治,这一目的基本上达到了;后 5 年主要由妥欢贴睦尔亲政,新政的内容主要是完善法制、加强廉政、选拔人才,这一目的基本上没有达到。综观至正新政的内容,基本上没有触及遏制土地兼并、解决财政危机等更尖锐的问题。即使至正新政全部成功地推行了,也改变不了元朝整个政治肌体败坏、大厦将倾的局面,更不可能出现一个“中兴”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