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坡事变

英宗对铁失的宠信,似乎并未因他涉及诳取官币案而马上改变。以铁失独署御史大夫事,就发表在事后两个多月的至治三年五月。但是到六月,形势突然发生了变化。由于拜住等人将铁木迭儿的“过恶”反复陈奏,英宗对这个死去已近一年的权臣的憎恶,竟急剧加深而不能自抑。他的怒火开始发

② 《元史》卷二八《英宗纪》二;卷一八五《干文传传》。郑元祐论元末助役田说: “二十年间,田贸易主屡迁,而役悉仍旧,殊为民病”。助役田被当役户作为私 产变卖,表明“津助赋役法”确曾在各地推行。见《元童遗爱碑》,《侨吴集》卷 十一。惟碑文说征发助役因比例为“亩什抽一”,似不可信。

① 刘基:《宋文瓒政绩记》,《诚意伯文集》卷六。

① 《元史》卷一三六《拜住传》。按八里吉思之名见黄溍《拜住神道碑》,《元史· 拜住传》作八剌吉思。

《元史·英宗本纪》写作宣政院传八思吉思,此名中前 一个“思”当为“里”之讹。

泄到被视为铁木迭儿“奸党”的那些朝臣,包括先已宣布赦免不究的铁失身上。此时恰逢英宗在上都夜寐不宁。“惧诛者”于是唆使番僧建言作佛事禳灾,希冀作佛事而获得大赦。但拜住却声色俱厉地责备番僧:“尔等不过图得金帛而已,又欲庇有罪邪?”铁失等人把拜住的话理解为英宗又要惩治“有罪”的暗示。“闻之益惧,乃生异谋”(《元史·拜住传》)。八月,英宗在从上都南还途中驻跸南坡。铁失以所领阿速卫兵为外应,先杀拜住,又入行幄刺杀英宗。自答己死后重新推行的至治新政,不到一年复遭中止。从表面上看来,南坡之变完全是一次难以事先预料的突发性事件。但它的发生, 又与英宗的个人性格以及当时的蒙古—回回贵族与汉法派之间的斗争形势,具有某种程度的必然联系。虽然汉族文人经常喜欢按照儒家观念将元英宗的形象理想化,英宗的个人性格却绝非如此单纯。或许恰恰是由于长期受太皇太后的压抑,他似乎比在他之前的任何一位皇帝都热衷于表现天子的威严。史称“英宗临朝,威严若神;廷臣懔懔畏惧”①;又称当时“禁卫周密, 非元勋贵戚,不得入见”②。但是在“威严若神”的虚名下处处受制于答己, 反过来更增加了英宗的心理挫折,结果只好迁怒于臣下。因此,英宗朝“大臣动遭谴责”③,与以前诸朝讲求“惟和”,对臣下宽纵有余的政风完全不同。另一种发泄的方法是酗酒,酗酒又往往以乘醉杀人收场。时人记载一个被冤杀的艺人史骡儿云:“至治间蒙上幸。上使酒纵威福,无敢谏者。一日御紫檀殿饮,命骡弦而歌之。骡以‘殿前欢’曲应制,有‘酒神仙’之句。怒,叱左右杀之。后问骡,不在。悔曰:‘骡以酒讽我也。’”④英宗曾为宪台谏修寿安山佛寺而杀观音保、锁咬儿哈的迷失,杖窜成珪、李谦亨,引起轰动朝野的“四御史”之狱。这可能也是在狂怒不可自制的情形下做出来的事情。延祐七年七月,“回回太医进药曰打里牙,给钞十五万贯”;十二月,“修秘密佛事于延春阁”(《元史·英宗纪一》)。按打里牙为波斯语taryak 的音写,译言鸦片;元末宫廷曾流行男女双修、恣情房中的“秘密佛法”,英宗朝修“秘密佛事”,似乎表明藏传佛教的这一套教理当时业已传入元廷。那末,英宗这种狂暴多变的习性,是否与他可能服用鸦片或者纵情声色的放荡生活有什么关系呢?

英宗这种个性,使他难以在自己身边聚集起真正积极维护新政的政治势力,同时却把越来越多的人推向自己的政敌一边。答己、铁木迭儿死后,他不但没有利用时机示以宽恕,争取缓解与太后集团党羽的关系,而后再伺机各个击破,反而自以为对立面已经瓦解,因此继续对他们任情用法。铁失敢以臣子弑君,重要的原因之一,是看出了蒙古诸王勋贵已经对英宗产生普遍

① 苏天爵:《董守简墓志铭》,《滋溪文稿》卷十二。

② 黄溍:《拔实神道碑》,《黄金华集》卷二五。

③ 黄溍:《答失蛮神道碑》,《黄金华集》卷二四。

④ 王逢:《史骡儿引》,《梧溪集》卷四。

的怨忿。南坡之变发生时,“宗戚之中,能自拔逆党、尽忠朝廷者,惟有买奴”。这条材料生动地说明,英宗当时已经何等孤立①。因此,即使他不死于南坡,至治新政又能推行到何种程度,也是容乐观的。

① 《元史》卷二九《泰定帝纪》一。《元史·英宗纪》有两年未提到朝廷对诸王颁 发岁赐之事。如果这不是因疏忽而失载,则是英宗对待宗亲勋戚刻薄寡恩 的又一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