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 年后的明史研究及其成果

1978 年以后,经过拨乱反正,重新确立了正确的思想路线、政治路线、

组织路线,实行改革开放,我国社会主义各项事业日新月异、阔步前进。科学研究事业日益振兴。明史研究也从此进入了全面、健康、深入发展的新阶段。

在这一阶段,由于广大明史工作者政治方向、理论方向、科研方向明确, 无论是在史料整理、队伍建设,还是专题研究方面,都取得了空前未有的成就。

在史料整理方面。史料是研究的基础。现存的明朝史料,主要有这样几大类:明朝政府官修的历史文献;明臣奏议;地方志书;明人笔记;墓志、碑刻、谱牒等。这些都是明史研究必不可少的原始资料。而由于这些资料, 有的卷帙浩繁;有的内容庞杂;有的当时印数很少,加之年代久远,流传下来的就更少,一般很难见到。总之,是需要进行一番整理,或加以分类编排, 或者是去粗取精,或是重新刊印,使之更好地为研究工作服务。自八十年代以来,由于研究条件逐步改善,明史学界广大同仁在这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除了重新校勘、出版一批明代官私著述之外,还对《明实录》进行分类整理。这项工作,始于五六十年代,如《〈明实录〉有关云南历史资料摘抄》等。1989 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郭厚安编的《明实录经济资料选编》, 将分散在二千多卷的有关经济资料,一一按其不同内容分门别类摘录出来, 分为户口、田地、岁入总数、田制、赋役、农业、工商业、盐务、漕运、财政八大类,每类之下再分若干子目,使用方便,节省了大量的劳动。另外, 还陆续出版了《明实录人物传记选编》、《明实录广西资料选编》等。

在这里,特别要提出的是,谢国桢先生关于明代经济史资料的搜集与编辑。

谢国桢,这位著名的明清史专家、版本学家、目录学家,一生爱书成癖, 懂书,懂版本,从年轻时代开始,就购得不少“难得而珍贵”的书籍,尤其嗜好明清野史笔记及汉魏以来金石砖瓦碑刻,于是渐渐“盈架累屋,俨然成聚”。谢先生年老而笔耕不辍。1980 年至 1981 年,由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明代社会经济史料选编》(上、中、下)就是从他搜集到的大量的明清野史笔记中摘录出来的。此书以马克思主义为统率,以抄录原文为原则,以明清野史笔记中涉及明代史事为主,兼及明清时代的诗文集、地方志和档册,间及近人著作,内容丰富、史料价值高,不少为稀世珍本,可以补正史之不足。对有些资料还间附按语,加以考证,堪称研究明代经济史难得的一部好书。从八十年代初开始,谢先生又以嘉惠学林的可敬精神,从其珍藏的众多书中,精选出《留青日札》、《梅花草堂笔谈》等十种,以“瓜蒂庵藏明清掌故丛刊”为名,交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出版。其中,不少是孤本或抄本,为世罕见。出版时,谢先生逐一写跋,介绍作者、版本流传、史料价值及其他有关问题。谢先生的另一部作品是《江浙访书记》(三联书店 1985 年版)。它是谢先生七十年代末以后不辞辛苦,南下访书的成果汇编。书中, 分别介绍了南京图书馆、扬州图书馆、苏州图书馆、苏州元和顾鹤逸、常熟

图书馆、上海图书馆、浙江省图书馆、宁波天一阁文物保存所、四川省图书馆等所藏的明人精辟之作,极富史料价值。武新立《明清稀见史籍叙录》(金陵书画社 1983 年版),共著录明清两代稀世史书一百三十七种。内中,明人著作七十一种、明末清初人著作十七种、清人著作四十九种。一百三十七种中,刻本六十一种,抄本四十三种,稿本二十六种。多为不见于诸家著录的珍本。苏州博物馆《明清苏州工商业碑刻集》(江苏人民出版社 1981 年

版)、洪焕椿《明清苏州农村经济资料》(江苏古籍出版社 1988 年版)、

张海鹏等《明清徽商资料选编》(黄山书社 1985 年版)、张正明《明清晋

商资料选编》(山西人民出版社 1989 年版)等,亦都颇具参考价值。在工具书编纂方面,有《中国近八十年明史论著目录》和《明史人名索引》。

在队伍建设方面,主要有几件事:成立专业研究机构;培养新生力量, 注入新鲜血液,形成老、中、青梯队结构;创办专业研究刊物;举办学术研讨会,开展国内外学术交流与合作。1989 年 8 月,中国明史学会成立,是为明史学界的一件盛事,现有会员二百余人,公开出版《明史研究》。学会的成立,对于国内外明史界的学术交流,互通信息,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以下,着重介绍这一阶段学术研究情况。仅择加强总体研究、深化重点课题、抓紧薄弱环节、努力填补空白四个方面,予以综述。

一、加强总体研究

在八十年代以前,对明朝历史的总体研究显得相当薄弱,只有《明清史》与《明朝史略》两部著作。八十年代以后,面貌焕然一新,色彩纷呈。先后出版了明清史大师孟森的遗著《明清史讲义》(中华书局 1981 年版);汤纲与南炳文合著的《明史》(上、下册,上海人民出版社 1985、1991 年版);

《中国史稿》编写组《中国史稿》第六册(明史)(人民出版社 1987 年版); 傅衣凌主编、杨国桢与陈支平合著的《明史新编》(人民出版社 1993 年版); 黄云眉《明史考证》(全八册)(中华书局 1979 年起陆续出版)。论文集

则有:商鸿逵《明清史论著合集》(北京大学出版社 1988 年版);王毓铨

《莱芜集》(中华书局 1983 年版);洪焕椿《明清史偶存》(南京大学出

版社 1992 年版);黄冕堂《明史管见》(齐鲁书社 1985 年版)等。以上专著或论文集所收,皆为作者得意之作,不乏宏论和新意,反映了八九十年代中国明史研究的最新水平。

二、深化重点课题

所谓重点课题,主要是指明史研究中的重大课题,如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这些问题,从研究现状看,有的研究得深入一些;有的还没有很好开展。从八十年代以来,总的趋势是求新、求深。新,就是积极开拓新领域, 讲求新内容、新材料、新观点、新方法,在某些方面有新的突破。深,就是要求有一定的深度,并对原来研究过的一些重点课题加以深化。根据以往的研究情况,需要深化的很多,这里只取社会经济史和人物评价。这两方面过去都下了不少功夫,但不少问题尚须进一步深入,加大研究力度。

从八十年代开始,社会经济史和以帝王传记为主体的人物研究,可以说是明史研究的两台“重头戏”,成果最引人注意。

(一)关于社会经济史。

每年发表的学术论文至少有一百余篇,著作亦是琳琅满目。韩大成《明代社会经济初探》(人民出版社 1986 年版)、陈学文《中国封建晚期的商品经济》(湖南人民出版社 1989 年版)、郑昌淦 《明清农村商品经济》(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1989 年版)、李龙潜《明清经济史》(广东高等教育出

版社 1989 年版)、林金树等《中国明代经济史》(人民出版社 1994 年版), 分别从不同的侧面,对有明一代城乡经济的发展过程、水平、特征等,进行了一定的理论概括和分析。傅衣凌的《明清社会经济史论文集》(人民出版社 1982 年版)、李文治的《明清封建土地关系的松解》(中国社会科学出

版社 1993 年版)等,所论的内容也相当广泛,几乎涉及到各个经济部门, 值得一读。

在分类研究方面,较起眼的有四: 1.户口与户口统计。

户口,是封建国家征发赋役的重要依据。它的升降历来被认为是国家兴衰的标志。户口数通过户口统计显示出来。研究户口问题,是了解明代国情的一个重要方面,而且关系到如何对待古代历史文献上的统计数字。按《明实录》的记载,明代人口数最多时为六千余万口(其中最高一次记录为七千余万)。而目前学界的研究结论,与这个数字大有出入。有人以为明末时人口已突破二亿大关或者接近二亿。对明代人口总数的这个估计是否可靠,看来还是难以定论,仍须进一步探讨。关于明朝的户口统计,王毓铨在《明朝人论明朝户口》(《中国历史博物馆馆刊》1989 年第 13、14 期)一文中, 有精辟的分析。他认为:只有明初的统计数,以及极少数办事认真的地方官编造的户口数,与实际大致相符,比较可信。就一般情况而言,《明实录》、明朝中央和地方政府所造的各种册籍,户口数字多有伪增、冒滥、隐瞒、脱漏诸种弊病,“有绝不可信者”,不足为据。并深入解释了造成这些弊病的各种原因。

  1. 赋役问题。

聚点在明代赋役的本质、“一条鞭”法评价、江南重赋三个问题上。唐文基《明代赋役制度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1 年版),为系统研究明代赋役制度的一部学术专著,考察了明代赋役制度由建立、改革到破坏的全过程,提出明代赋役制度属于典型的封建课税制,具有明显的超经济强制和古老的原始性两个基本特征。并沿着三条轨迹演进:因解决官田重赋,而导致国有土地私有化;因商品经济发展,而导致实物税和力役之征向货币税过渡;因赋役改革,而导致乡村里甲性质发生变化。

关于赋役的本质问题。它是关系到如何认识明代,乃至中国封建社会形态基本特征的一个理论问题。中国封建社会是怎样一步步走过来的,在二千

多年的历史长河中发生过哪些变化,农民起义的主要原因是什么等等一系列问题,都与它有关。在这个问题上,王毓铨先生的观点,最为引人注目。他在《明朝徭役的审编与土地》(《历史研究》1988 年第 1 期)、《籍·贯·籍贯》(《文史知识》1988 年第 2 期)、《历史研究必须实事求是》(《史学史研究》1988 年第 3 期)、《封建社会的土地具有主人的身份》(《文史知识》1988 年第 11 期)、《纳粮也是当差》(《史学史研究》1989 年第 1 期)、

《中国古代经济史研究议》(《中国经济史研究》1989 年第 4 期)、《严嵩传序》(1989 年 12 月)、《明朝的配户当差制》(《中国史研究》1991 年第 1 期)、《明史研究发刊词》与《户役田述略》(刊《明史研究》第 1 辑,

1991 年 9 月出版)、《中国历史上农民的身份》(见《莱芜集》)等系列文章中,从中国封建社会土(地)是“王土”,(人)民是“王民”的基调出发,认为赋与役的本质,都是“役”,都是绝对强制的为皇帝纳粮当差。理由是:土地和人民都是皇帝的“家业私产”;“人是属于别人的”、“没有自由的事实”,“人身依附关系统治着所有的人”。当差纳税者,都是“具有封建的人身依附关系而隶属于帝王的编户齐民”。他们“种朝廷田”,“纳朝廷税”,“种什么田地就得当什么差”,“纳粮也是当差”。这些都是他们的“本分”。“品官,无论他品级多么高,也还不过是皇帝的当差的”。“近代的土地税不是役,其中也没有役,而古代中国的封建田赋制是役,而且完全是役”。古代中国农民战争的起因,主要是由于役的压迫,“民逃, 为逃役耳”。

关于“一条鞭”法的估价问题。“一条鞭”法出现于明代中后期。它的产生说明了什么?其内涵是否覆盖赋与役两方面?实际执行得如何?在中国古代赋役史上有没有积极意义?这些都是学者深感兴趣的问题,而又长期争论不止。明人对“一条鞭”法已有种种议论与见解,有肯定,有否定。到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有人以为它的推行,为田赋史上一绝大枢纽。它的设立,可以说是现代田赋制度的开始。由此田赋的缴纳才以银两为主体,打破了二三千年来的实物地租形态。其意义,不仅限于田赋制度本身,也反映出一般社会经济的各个方面,以及赋法和役法的变迁。与一向的田赋制度不同,从此便形成了近代以至现代田赋制度上的主要结构(梁方仲:《一条鞭法》,《中国近代经济史研究集刊》1936 年 5 月,第 4 卷第 1 期)。

在五六十年代,总的倾向还是褒多于贬。认为它的产生虽然是为了缓解社会矛盾、增加财政收入,但它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产物,是明代赋役制度中一场改革的发展与总结。

到了八十年代以后,对一条鞭法的评价则多有歧异。一种认为它是明中叶以后商品货币经济发展的成果,具有抑制兼并和均平赋役的作用。是我国赋役发展史上的重要里程碑。它把各种徭役折成银两摊入人丁、田粮之中, 与田赋统一征收,简化了手续,使赋与役逐渐趋于一元化。同时,扩大了货币流通领域,削弱了人身依附关系,使广大农民获得较多的自由,以至离开

土地,进入城市,有利于工商业发展。这是顺应当时整个社会商品经济发展潮流的。总之,一条鞭法的产生与施行,反映了封建制度的成熟,也说明社会生产力已经发展到一个新水平(参见王春瑜:《张居正和“一条鞭法”》,

《文史知识》1984 年第 3 期;樊树志《一条鞭法的由来与发展》,《明史研究论丛》第 1 辑)。另一种看法,则大相径庭。以为一条鞭法只是役法改革, 与田赋改革无干,也丝毫不包括“田赋折银”、“田则合并”以及田土清丈等。它的出现根本不是一种新生产方式萌芽所造成的,而主要是明中叶以后庶族地主土地所有制进一步发展的产物(余用心:《明代一条鞭法的考察》,

《西北师院学报》1983 年第 2 期)。还有人认为,一条鞭法并没有照顾到工商业者的利益,实行不久即出现种种加派,最后导致明末农民大起义。说明它根本没有解决社会矛盾,对社会生产力发展的促进作用是很微小的。

另外,历来治明史者多以为:自从万历九年在全国推行一条鞭法以后, 赋与役合二为一,皆“计亩征银”,开始实行货币地租。对此,近年来也有人提出异议,说从实行一条鞭法到明末“三饷”加派以前,国家财政收入仍以实物为主,白银收入所占的比例很有限。国家财政收入的构成也没有改变。对它不能作无根据的想当然的过高估计(吴慧:《明清(前期)财政结构性变化的计量分析》,《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1990 年第 3 期)。

关于江南重赋问题。这是明代经济史上乃至政治史上的一件大事。明清以来,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在明代,赋税之重莫甚于江南,尤其是苏、松诸府。无论是税率与绝对量,还是按田亩与人口平均计算,都是如此。

到了五十年代,有人不同意这个结论。认为历来的评论者都指责明代苏、松诸府税粮太重的看法是不正确的。因为明初官田和民田在概念上与实际负担上,皆有明确的区分。如果看不到苏、松诸府存在庞大官田这一事实, 而单纯从赋税数额同其他地区比较,得出苏、松重赋的结论是很不妥当的。除去极少数地方之外,根本不存在所谓重赋问题(周良霄:《明代苏松地区的官田与重赋问题》,《历史研究》1957 年第 10 期)。

至于江南重赋的成因,过去多沿袭明人的某些记载和《明史·食货志》的说法,以为其源盖出于明太祖迁怒吴民为张士诚“死守”,故困以重赋, 以示惩罚。目前这种观点已没有市场。其后,又有“纺织业发达”论,认为明太祖之所以敢于把江南苏、松、嘉、湖四府租额定得特别重,是因为他看到那里的纺织业特别发达,可以满足其剥削欲望(王仲牵:《明代苏松嘉湖四府的租额和江南纺织业》,《文史哲》1951 年第 1 卷第 2 期)。八十年代以来,比较流行的是“官田重租”说与“社会经济发展”说。前者以为,江南重赋由来已久,而在明代主要是由于官田多,且官租尤为畸重。这也是时下多数人认可的一种普遍看法。后者以为,江南重赋并非完全由官田引起, 也没有因官田的消失而减轻。它的存在,一方面是因为江南历来为财赋重地,在封建国家耗费日繁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削减;另一方面,它是伴随着江南农村经济的发展而不断加重的。

对于江南重赋的影响与后果,归纳起来也有三种不同见解。一种说,因赋重而导致民困、逃亡,或沦为佃户和奴仆,严重阻碍了生产力的发展。同时,因赋重而迫使农民不得不以副补农,甚至以副业维持生计,从而强固了农业和家庭手工业的结合,延缓了自然经济的解体。另一种说,赋重与其经济发展水平相适应,没有超越其承受能力,更没有导致经济萎缩,其富裕程度一直在全国名列前茅。再一种说,重赋固然造成当地农民的沉重灾难,但也造成了一批流入城市的无产者,并促使留在土地上的小农改变经营方式, 发展家庭副业,增加收人,以抵挡重赋之压力。这样一来,就在客观上为资本主义萌芽的产生,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

  1. 商业与城市。

对于商业,以往存在一些模糊认识,以为它不属于生产范畴,只是在流通领域中发挥作用。因而导致商业史研究成果寥寥无几。近些年来,随着观念的转变,商业意识的增强,商业史研究方兴未艾。明史学界对明代商品生产与商品结构、市场网络与商品营销、商路与商书、商人与商帮、物价、金融、货币流通等,都作了进一步深入探讨。还有文章剖析了明中叶文人“下海”经商的原因。

城市,是工商业中心和文化的摇篮。它的产生,是人类文明进步的标尺。七十年代末以来,古代城市史研究成为经济史中的热门之一。有关明代城市史的论文,平均每年达数十篇,成果显著。特点是由个别到群体,从对外貌的描绘进入其内部构成与经济功能的具体剖析,透视其时代特征。明代是中国城市由古代型城市向近代型城市转移的变革时期。明代的城市是怎样形成的?它有哪些类型、其内部阶级结构、各个城市的性质和特点,它的出现对整个社会、社会生活产生了哪些影响?城市内市民的生产与生活怎样?城乡之间的关系与城市之间的联系及其渠道是什么?中国城市与欧洲城市的主要区别在哪里?明代城市在中国古代城市发展史上占有什么地位?这些是明代城市研究中需要解决的问题。对此,相信不少读者已经在韩大成的《明代城市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1991 年版)一书中,找到比较明确而又满意的答案。是书从宏观与微观的结合上,用动态和比较的方法,第一次全面展示了明代各类城市的风采。可惜,这种总体研究的专著至今仍只有这一部。更多的学者还是把注意力放在江南市镇之上。这方面的论著甚为起眼,有樊树志《明清江南市镇探微》(复旦大学出版社 1990 年版)、梁淼

泰《明清景德镇城市经济研究》(江西人民出版社 1991 年版)、陈学文《明

清时期杭嘉湖市镇史研究》(群言出版社 1993 年版),以及王家范《明清江南市镇结构及其历史价值》(《华东师范大学学报》1984 年第 1 期)、王宏钧等《明代后期南京城市的繁荣与社会生活的变化》(《中国历史博物馆馆刊》1979 年第 1 期)、范金民《明代南京经济探析》(《江海学刊》1986 年第 3 期)等。另外,一个值得高兴的势头,是开展了对明代长城带城市的

研究。如:王长升与傅崇兰《长城沿线城市》(东方出版社 1990 年版)、

刘谦《明辽东镇长城及防御考》(文物出版社 1989 年版)。4.区域经济研究。

由个别到一般,是经济史研究的一种基本方法,也唯有如此才能进行综合研究。加之,我国幅员辽阔,东西南北地理条件不同,风俗各异,经济发展水平千差万别,开展区域经济史研究就更有必要,更有意义。自八十年代以来,区域经济史研究受到中外学者的格外重视,而视线集中于长江三角洲、珠江三角洲和福建地区,并根据各地的不同情况及各自的优势,规划了不同的研究重点。对长江三角洲,以往已有相当的基础。这一阶段继续以农业、手工业、商业、市镇和人口问题为其主要对象。洪焕椿等主编《长江三角洲地区社会经济史》(南京大学出版社 1988 年版);罗◻主编、范金民

与夏维中合著《苏州地区社会经济史》(南京大学出版社 1993 年版);范

金民《江南丝绸史研究》(农业出版社 1993 年版)等,就是其中的一部分成果。论文方面,从翰香《论明代江南地区的人口密度及其对经济发展的影响》(《中国史研究》1984 年第 3 期),为明代江南人口研究的一篇力作。此文对明代浙江、江西、南直隶的人口密集程度与影响作了深刻论述,并与西方各国加以比较。认为明代江南人口密度居全国之冠,在全国七分之一的土地上集中了全国百分之五十的人口。在十四世纪末已经高于十九世纪初欧洲经济发达、人口最稠密的英、法、德、意四国的平均密度。美国则直到十九世纪末仍比十五世纪前后的江南低得多。江南人口多,有助于提高农田耕作的集约化程度,促进多种经营与家庭手工业的发展。但同时也带来了巨大压力,以致出现人口过剩状况,使相当多的人沦为奴仆,另外一些人流入城市,成为工商业人口;或流向华北、华中、西南等开发区。沦为奴仆是历史的倒退;而后两种流向有利于经济发展。

珠江三角洲区域研究,起步较晚,但发展快些。主要在商业性农业的始兴及对外贸易的开展诸方面下功夫。其成果有:广东历史学会编辑《明清广东社会经济形态研究》(广东人民出版社 1985 年版)、明清广东省社会经

济研究会编辑《明清广东社会经济研究》(广东人民出版社 1987 年版)等。福建区域史研究,主要是从社会调查、实地考察入手,把社会经济史研

究与家族制度史研究紧密结合起来。陈支平《近 500 年来福建的家族社会与

文化》(三联书店上海分店 1991 年版)、郑振满《明清福建家族组织与社

会变迁》(湖南教育出版社 1992 年版),就是这种研究方法的有力例证。

(二)关于历史人物。研究历史人物的目的,是通过再现人物以折射其所处的时代特征、社会风貌,总结历史经验教训。这一阶段人物研究的最大收获,是重视真实性。对任何色调的人物,都尽可能保持其本来面目,努力克服以往那种公式化、概念化、脸谱化的不良倾向,力求深入人物的内心世界,找出个性特征,给人以立体感。并把注重学术性与加强可读性结合起来。这种风气的转变,已经产生了较好的社会效应,并促进了明史知识的普及。另一收获,是敢于为明代帝王将相树碑立传,展其风采,论其得失。明代有

十六位皇帝,过去只有《朱元璋传》。现在,十六位皇帝个个有传记,而且有的还有多部传记同时面世。将相研究方面,有张德信等《明代开国功臣传》

(另名《明太祖周围的群星》,黄山书社 1989 年版)、张显清《严嵩传》

(黄山书社 1992 年版)等。科技人物方面,奉献给读者的,有戴念祖《朱

载堉——明代的科学和艺术巨星》(人民出版社 1986 年版)等一批新书。缺点是,关于帝王传记的选题,似乎重复多了一些。

三、抓紧薄弱环节

明史研究中的薄弱环节不少,最明显的莫过于政治史。长期以来,由于“左”的影响,对这方面的研究基本上只局限于阶级斗争,尤其是农民战争。八十年代以后,领域不断拓宽,而且思路对头,不带框框。政治的核心问题, 是国家政权的性质及其组织形式。在明代,封建国家机器的运转,主要取决于皇权,以及阁权和宦权的互相制约。这也是本阶段明代政治史研究的重点所在。具体有:

(一)关于皇权问题。

明代皇权高度发达,肇基于洪武,至永乐时进一步强固。关于它产生的原因、经济基础、历史作用,诸家所见互有差别。有一种观点认为,明初皇权高度强化政治局面的出现,是庶族地主土地所有制和租佃契约关系的发展;农民人身依附关系的松弛;农民反抗斗争日趋激烈的客观形势,要求建立这样一个高度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国家,以便镇压人民的反抗,强制他们为地主阶级交纳地租和服徭役。而不是为了对付元朝残余势力,不是因内部斗争威胁皇权的地位,更不是出于某个人的好恶心理(参郭厚安《关于明代专制主义中央集权高度强化的问题》,《西北师院学报》1983 年第 4 期;商传《试论明初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社会基础》,《明史研究论丛》第 2 辑)。关于皇权强化的经济基础,看法五花八门,至少有八九种。其中,有“小农经济”说,“地主制经济”说。关于它的作用,一种以为:虽然它给人民生活与经济发展带来一些负面作用,但是,在明初特殊环境中仍具有进步意义。不仅有效抵御了北元残存势力的侵扰,而且使朱元璋可能对贪官污吏、豪强地主进行有力的打击。另一种则持基本否定态度,以为这种极端专制主义对经济、文化发展都是极为不利的。

明太祖钦定的各种法律,如《大明律》、《大诰》等,是明代强化皇权统治的另一种表现。对此,以往鲜有研究,空白点不少。近十几年来,也有不少文章予以认真探讨。而对实质各有不同解释。有人以为:《大明律》的重要特点,是突出对地主阶级贪暴行为的防范与惩治;《大诰》则以法外重典惩办封建统治阶级内部的犯法行为。这两个法律的基本精神,是一方面对勋贵豪强、文武官吏的不法行为进行打击;另一方面对遵守朝廷法令的农民,予以“休养生息”。它们能在明初得到相当认真的实施,主要原因就在于这种做法顺应了历史潮流,促进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并为永乐、宣德年间国势的稳定铺平了道路。从总体上评价,积极方面是主要的,具有进步的

历史意义。有人则认为:《大诰》虽然以打击贪官污吏、地主豪强为主要内容,但是实际收效却很有限。不少人给予很高的评价,其实无论就朱元璋的目的、使用的手段与后果,都不值得作过多的肯定。因为明初政治并未因此而清明,劳动人民也没有从中得到实惠,真正受益的只是朱元璋本人(以上分别见张显清《从〈大明律〉和〈大诰〉 看朱元璋的“锄强扶弱”政策》,

《明史研究论丛》第 2 辑;陈高华《从〈大诰〉看明初的专制政治》,《中国史研究》1981 年第 1 期)。

(二)关于内阁问题。

中国之有内阁制度,自明代始。关于内阁的研究,重点是探求它的性质及其与皇权、宦权的关系,论文居明代政治史研究之首,仅 1980 至 1991 年

即达一百二十余篇。专著有王其榘《明代内阁制度史》(中华书局 1989 年版)。明代内阁的权势与作用,因人因时而异。宣(德)、正(统)以前和中后期嘉(靖)、万(历)年间,“三杨”(杨士奇、杨荣、杨溥)主阁和严嵩、张居正为政时,宦官势力相对低落,阁权崇重。其他时期,内阁基本上处于无权状态。目前关于内阁的性质究竟是什么,似乎仍没有说清楚,多数以为内阁是皇帝的另一套秘书班子,代草诏令与票拟。也有人以为内阁是中枢决策机构,但对它经常不能正常运转,权归宦官的现象又无法加以说明。这些都有待于进一步研究。

(三)关于宦官问题。

关于宦官问题,首先要提到的是丁易的《明代特务政治》(北京中外出版社 1950 年版)。它是一部专门研究明代宦官组织、特务机构的重要著作。对厂、卫的产生、组织、性质、作用、影响,一一作了深刻分析,至今仍无愧是明代政治史研究的上乘之作。在这个问题上,以前多把焦点对准宦官组织,与外廷阁、部、院的关系,以及宦官干政的根源、表现、特点和社会危害诸方面。这一阶段则多注意宦官插足社会经济领域、运用权力积聚资本的问题,并由此揭示封建皇朝自身的矛盾运动。如,王春瑜、杜婉言《明朝宦官与经济史料初探》(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86 年版)、《明朝宦官》(紫

禁城出版社 1989 年版)等。

(四)关于党社运动。

东林党的出现,是明代万历以后政治舞台上一个十分起眼的新现象,对中国近代政党的产生也有一定的影响。对这个问题的研究,集中于东林党争的性质和对东林党本身的评价。前一个问题,看法比较一致。后一个问题, 从其产生的历史背景到阶级基础,都有分歧。对其作用与意义的评价,意见尤为对立。有的说东林党是“现代自由主义者的先辈”、“代表了资本主义萌芽时期的进步思潮”。有的则以为东林党不是“市民反对派的代表”,亦非地主阶级改革派。他们尊经重道的救世思想与政治主张,与万历初年张居正注重实效、以富国强兵为目的的革新思想相比,是一种历史的倒退。在资本主义萌芽已经产生、封建制度日趋解体之时,无疑是起了反动作用(刘志

琴《论东林党的兴起》,《中国史研究》1979 年第 3 期)。也有的以为不宜全盘否定,说东林党是代表地主兼工商业者的利益。他们反对增加商税,主张惠商及民的思想与行动,顺应了当时商品经济发展大势,对其在历史上的积极作用应予肯定。

(五)其他诸问题。

对其他一些问题的研究,有:王天有《明代国家机构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 1992 年版),对明代二百多年国家机构的设置、沿革、职能、实质、特点、运作机制、变化与原因等,一一作了粗线条的勾勒,穷其来龙去脉, 究其利弊得失。内中,关于皇帝在国家政权的地位、内阁与丞相制异同、翰林院兴盛的原因、督抚制置立的意义、吏在各级机构中的作用诸问题上的见解,尤具学术价值。郑克晟《明代政争探源》(天津古籍出版社 1988 年版), 从南北区域经济发展的差异,考索南北地主的斗争与关系,确有见地。第一章关于明初江南地主及士人对元朝怀念成因的剖析,更为精彩。李文治《明代家族制的体现形式及其基层政权作用》(《中国经济史研究》1988 年第 1 期),从经济关系的变化,透视家族制在地方政权中的统治作用。认为在明代家族制发生的深刻变化,皆为中国地主经济体制的发展所制约,其最终根源是土地关系松懈。永乐都燕是明代政治史上的一件大事,两京制从此出现。万明《明代两京制度的形成及其确立》(《中国史研究》1993 年第 1 期) 一文提出,在中国古代建都史上,两京制和多京制是一个突出的特点,而明朝在建国之初迁都则属罕见。明代两京制度自形成至确立,经历了初创、变化、确立三个时期,时达半个世纪。其间几经反复,呈现出错综复杂的情况。究其根本原因,实在于南北社会经济发展的不平衡。明代两京制的最终形成与确立,反映了封建社会后期君主专制主义中央集权政体发展的根本需要。

综观十多年来,明代政治史研究确有成绩,发展快,开拓了不少新领域。不足之处是,整体研究不够,显得有些零碎,对一代政治演进概貌以及各个不同阶段的变化情形,还是不甚明确。至今缺乏一部容量较大、而又分析深入的明代政治史,就是一个不容否认的事实。

四、努力填补空白

填补空白,主要表现在文化史(包括社会生活史在内的大文化)的研究。文化,是观察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文明水准的窗口。明代经济空前发达,思想活跃,文化繁荣,各种文学艺术竞放异彩。有一些在今日仍不失其参考价值和借鉴意义。而在强调“阶级斗争为纲”的日子里,由于不能正确对待批判与继承的关系,惧怕封建文化影响,往往将其排斥于研究课题之外,致使其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空白点。近年来,随着经济的发展,风气的变化,文化史研究也掀起了一股热潮。大至文化史与社会学史的相互结合、文化史与社会生活史的研究对象,具体到商业文化、企业文化、军事文化、民俗文化、服饰文化、茶文化、酒文化等等,都被提上了研究日程。各种文化流派、文化生活,都成了研究的热门课题。就其研究成果而言,以下几方面稍高一筹。

其一,从学术思想与文化流派的结合,考察明代文化的演变历程。如, 陈宝良《悄悄散去的幕纱——明代文化历程新说》(陕西人民出版社 1988 年版),是新中国成立以后正式出版的第一部明代文化史专著。是书把握双向、纵横结合,对程朱理学的一统与明初文化的保守、明中叶王学崛起与市民文化、晚明实学思潮的形成与地主阶级的文化反思,进行了新的探讨,并描述了各个文化流派的特色。值得读者认真一读。

其二,从某一文化现象,透射整个时代风貌。如,第一本中国古代断代酒文化学术专著、王春瑜的《明朝酒文化》(台湾大东图书公司 1990 年版), 从人们最熟悉的“酒”,看一代政治、经济、文化的变迁与民情世态。王熹

《中国明代习俗史》(人民出版社 1994 年版)一书,通过对明代时令、年节、饮食、服饰、房舍、行止、器用、婚娶、丧葬、祀神祭祖、生产商贸、文化娱乐、陋习劣俗等各个侧面,勾画了有明一代物质生活从初期“俭朴”

→中期“渐趋奢侈”→晚期“华侈相高”的转变过程,由表层的物质文化挖掘深层的精神文化,并进一步总结了习俗对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发展的正面作用与负面作用。

其三,探索明中叶以后社会风气演变的历史价值。不少论者以为,明代中后期社会风气的由俭到侈的转化,是商品经济进一步繁荣的反映。这一现象的出现,说明了人们视野的扩大,消费生活的更新,追求更高的物质与精神享受。这种时尚也促进了异端思潮的萌芽。但在另一方面,又使礼制日益失控,价值取向与道德标准变了样,人际关系冷淡。

另外,开展了地域文化研究与中西文化研究比较。

近年来的“文化热”,只是一种表象,事实上并没有真正热起来。或者说,没有从深层次热起来。究其缘由,大约有二:一是基础薄弱。文化史的研究,离不开多学科的相互配合,必须具备综合性知识。从现有的研究力量看,这方面还有一些困难,有待今后继续努力。二是一些理论概念还没有很好弄清楚。仅就“文化”一词的界定而论,至今尚含混不清。例如,时下在各种场合,以及被各种传媒载体炒得沸沸扬扬的“饮食文化”这个提法,有些专家学者就大不以为然,表示难以接受。尤其是把“文化”的内涵不断扩充、膨胀;外延无限伸长,使“文化”一词成为包罗万象、无所不能装的筐筐,什么东西都可以贴上“文化”二字的标签,乃至“鬼”也变成了“文化”, 叫做“鬼文化”。于是凡与“史”有关者,几乎都成了“文化史”。另外, 在选题上也出现了一些值得注意的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