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寻找和指引接班人

老板,也有被部属操纵的时候

50 年代,当我们着手研究时,“生命循环的各个阶段”碰巧是个热门的

话题,其中又以艾瑞克森的《童年和社会》一书的第 7 章,人生的 8 个阶段, 最引人注意。可惜的是,这本书虽然引起了各方的注意,其中的重点却以童年和青少年的阶段为主,成人阶段的理论不但未臻成熟,也未能与当代企业界人士的实际经验相配合。从一开始,我们就发现这是个值得再深入研究探讨的问题。

艾瑞克森的论点是,大家都只注意到孩子需要父母的关爱照顾,却忽略长辈其实也很需要年轻一辈的关心。艾瑞克森认为,被需要的感觉是人人都有的,尤其是在年纪较长的时候,这种感觉更趋强烈。这个论点并不新鲜, 但艾瑞克森的贡献在于:一、特别指出这种欲望发生在生命循环中的某一特定阶段,二、他将人生分为 8 个阶段,而他认为在第 7 阶段时,人们会特别强烈地感受到这种欲望。

艾瑞克森用“培育接班人”来形容这种欲望,他下个定义:“培育接班人”就是“生育”并指引下一代。就事业方面来说,主管既不能亲自“生育” 继承人,只好“领养”一个,来接管他的事业。年长的公司主管,不管自己知不知道,常常会非正式的“领养”一个职位较低的青年,来做接班人,而自己除了做老板之外,又多了一层导师的身份。

如果不培育接班人,又会产生什么后果呢?艾瑞克森认为,如果主管不培育接班人,将会导致事业停滞不进和自我为中心。因为他们不关切接班人成长的问题,不需要指引或鼓励任何人,只顾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最后终会变得极端自我为中心。

艾瑞克森的理论,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如果我们逐日观察上班族的生活, 马上就会发现他的理论中有两个大漏洞。第一个漏洞是来自年轻人这方面: 他们好不容易从学校毕业,进入社会,对学校里教的那一套早就厌烦了,他们觉得,学校生活阻碍了他们赚钱的机会,也延迟了他们成熟的时间。现在一展长才的时刻终于来临了,他们积极的追寻掌权的机会,并从工作中磨练自己的能力。如果要他们再回复学生的角色,听人指导,他们一定极端不愿意,因为对他们来说,这简直是退步。当然,如果公司主管要求他们如此, 他们也会这么做,但纵使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十分不乐意的。

第二个漏洞是来自竞争方面,我们不知道艾瑞克森为什么忽略了这个问题,不过这个问题对企业界人士行为的影响,的确不容忽视。在 50 年代,年资的长短可以约束公司内年轻一辈和老一辈员工竞争的现象,所以年长主管如果要想“领养”接班人,或扮演其“导师”的角色,要比最近几年容易得多。

1957 年,苏俄发射了第一枚人造卫星,1959 年,肯尼迪当选总统,从这个时期开始,美国人的心态已经完全改变了。显然,美国在科技发展上,已比苏俄落后,这表示在军事和商业利益上,美国都受到极大的威胁。一夕之间,科学家和工程师成了最主要的人物。联邦政府投下巨资,从事太空竞争; 企业界也极力网罗高科技人才,研究发展高科技产品,于是就读这些科目的毕业生,立即变得炙手可热,往往一出校门,就被重金礼聘。

突然间,人们对年资的尊敬一扫而空;而以年资累进作为考核标准的制

度也备受威胁。年轻人,尤其是受过科技训练的年轻人,最受重视。在许多情况下,他们甚至还未开口,就已取得了制定决策的权力。根据我们调查的结果,1964 年的时候,52%的主管认为,这些受过科技训练的年轻人掌握了他们公司目前的发展方向,而当 1958 年时,有这种感觉的人还不到 12%。如果说这种新的“高科技心态”威胁到培育接班人的问题,恐怕还太轻

描淡写了一点,事实上,这两者完全是对立的。资深前辈怎么可能“领养” 并指导一位大家都认为表现会比他还好的后进呢?培育接班人虽然会有极大的乐趣,但在以科学和技术为重的今天,这些接班人时时都有超越他们主管, 甚至会成为他们主管的顶头上司的可能。

对于这个问题,我们曾提供了一个解决的方法,不过采用这个方法的主管却是少之又少。这个方法就是,公司主管可以培养没有科技背景的部属来做接班人,这样,部属威胁上司的机会就会大为减少。在公司“领养”接班人的好处,就在于有选择的余地,不像亲生的子女,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不过,由于主管都想选择条件好的年轻人,所以有科学、工程学背景的人, 常会屏雀中选,而徒有人文背景的人,则常遭冷落。公司主管就像飞蛾扑火一样地,不能抗拒地选择最可能超越他、也最让他害怕的理工科毕业生,来做接班人。

这也就难怪,在 1958 年至 1963 年间,培育接班人的主管人数有显著的降低。艾瑞克森对“培育接班人”所下的定义——“生产并指引下一代”, 显然太过简单,并且与事实不符。这种说法不但没有说服力,更忽略了这个阶段的人,每天所经历到最重要的心理问题。

60 年代末期,政府降低了国防及太空竞争的预算,以致 1969 年时,科学家和工程师也不再被视为超人。到这时,我们本来以为培育接班人的风气会就此恢复,而接班人的人选也能扩展到人文科学的毕业生。不过,结果又出乎我们的意料,因为一支新的生力军,又把这两种背景的年轻人挤到后面去了——企管人才成了企业界的新宠儿。

70 年代企管硕士在企业界受宠的情况,和 60 年代科学家以及工程师受宠的情况,有诸多相似之处。培养接班人的欲望仍然深植在公司主管的心目中,只是现在他们的目标都放在企管硕士的身上。若以数字来看的话,43% 的主管,在 1973 年都表示企管硕士是公司的中坚,可以左右公司发展的方向,而科学家与工程师只得到 11%弱的票,比 10 年前降低了 80%。

然而,这些新的企管“超人”对公司主管的威胁,和理工人才所带来的威胁一样大。同样地,公司主管又不自觉地被这些青年才俊吸引。大家虽然认为他们缺乏经验,却又认为他们可以表现得比现任的主管更好。另外,跳槽的问题也使接班人的培育更加困难。这群 70 年代的宠儿,跳槽率一直在20%到 40%之间(和 60 年代科学家及工程师的跳槽比率一样高)。接班人的培育于是变成了十分谨慎的工作,而且主管与接班者之间通常也只能维持短暂性的关系。

80 年代早期,这阵热潮又过去了,企管硕士到处充斥,市场容纳不下,

加上他们无法在景气萧条的 70 年代和 80 年代早期替公司创造奇迹,所以1983、1984 年开始,电脑科学家又成为企业界的新宠儿。不过,这一回,他们受宠的情况和前两个阶段的宠儿有戏剧性的不同:调查结果显示,1964 年,52%的公司主管认为,科学家和工程师可以掌握公司的发展方向;1973 年,43%的主管认为,企管硕士是公司的中坚;但 1983 年,只有不到 1%的

主管觉得,可以让电脑科学家拥有决定事情,及左右公司方向的权力。企业界主管要找懂得电脑的员工,但他们却不认为这些人可以掌权,电脑科学家只是拥有特殊技术的人才,就像铅管工或电气技师一样,不同的只是电脑越来越吃香,在 1984 到 1989 年,美国将会花费数百亿在电脑工业、硬体、软体的发展,以及电脑人才的培育上,使得电脑科学家像镀了一层金一样,这是铅管工人所不及的。有趣的是,这次疯狂的迷信电脑魔力的人,不再是公司的主管,而是年轻员工和学生。显然,上两个阶段的教训,使得公司主管较知道如何掌握自己的方向了。

在这里,我们要研究几个培育接班人的典型。在这些例子中,公司主管往往不知不觉地“领养”某一部属,并在工作上引导他。这些例子是从法律界及公共关系范围选出来的,因为这两个领域的主管较未受到迷信科技及企管人才风潮的影响。

说教的欲望

大家都觉得亚瑟很能吃苦耐劳。一位和他共事甚久的同事这么描述他: “他人不错,又很有韧性,只要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得到手才罢休。”另一位同事说:“亚瑟是很有立场的人,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他绝不妥协。”

在学生时代,亚瑟并不突出。中产阶级的父母辛勤工作以送他上大学, 但在他大三时,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于是他辍学到比利时参战,受伤回家后, 又继续学业,大学毕业,又向政府贷款读研究所。他 39 岁时回忆当时的情形道:“那时父亲去世了,我别无他途可走,所有课余的时间都必须打工来付学费。”他的老同学说:“上课时,他常常处于半昏睡状态,因为前一天工作太累,又熬夜读书。真不知道他怎么撑过来的,要是我可受不了。”

毕业后,亚瑟成了律师界的一员。一开始时,他并不愿意受雇于其他事务所,宁可一个人独来独往,自己开业。但正如他自己说的,他“喜欢美食, 可是自己开业赚的钱却吃不起什么好东西”。所以当一家曾和他缠讼败诉, 且非常有名的法律事务所来聘请他时,他还是加入了他们。他也许不是什么顶尖的学生,但却是个很尽职的律师,法官和对手们都认为他“辩词有力, 反应灵活,准备充分”。由于他的努力,加上合伙人和同事的合作,这家事务所发展迅速,成了全美前 50 大法律事务所之一。

在亚瑟 40 岁的阶段,遇到了典型中年人的问题,他同时受到来自上和下的双重压力。当他看到聪明、年轻的法律系毕业生,在事业阶梯上爬得比他快的时候,便毫不客气地表示:“受不了!”43 岁的他说:“真讨厌他们! 他们轻而易举的就有了成就!”

亚瑟那时是公司的资浅合伙人,因此薪酬也不如那些资深的合伙人。不过他把自己的事业方向掌握得很好,决定专心在保险法上,所以并不像其他年届不惑的人那样容易在事业道路上迷失。

亚瑟 52 岁时,产生了新的欲望,他想选择一个可资训练的年轻人,他说: “这样我只要教一个人就够了,而不需要每次都告诉别人该怎么做。”亚瑟一直都不是个好相处的主管,其中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由于他喜欢发号施令,而不是一步一步的领导别人。不过他又想:“一定是我年纪大了,才会有这种无聊的念头。”所以他又抛开了这种想法。

但在往后的几年,这个念头却不断地出现在他脑海里,寻找接班人的念

头越来越强,这可从他对这群年轻人的评语中,看出端倪。54 岁的时候,他讽刺这些新进人员:“瞧瞧他们!自以为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必再学了!” 56 岁时,他口气已和缓了许多:“我知道他们很聪明,是课堂上顶尖的学生, 但他们老是不肯听我的话!”57 岁的时候,他说:“我看他们太陶醉在自己的成就里了,根本听不进我的忠告!他们竟说我没劝告过他们!我清清楚楚地记得说过些什么话,他们却什么都记不得!脑袋像漏了一样!”

我们很容易就会认为亚瑟的评语只不过是,自力成功的人年纪大了,脾气暴躁而发的牢骚罢了,这也是近几年和他共事的年轻人所下的结论。他们说:“他把你叫进办公室,只是想说教,谁要听那种无聊的东西!”不过, 这个故事的底层还有更深的意义。让我们再看看玛丽的例子。

玛丽的年纪大概和亚瑟相当,但她的工作范围是在公共关系方面。我们第一次见到她时,她 39 岁,她开自己工作的玩笑说:“没有人一开始就决定做公关的,都是在做了其他工作之后,才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一跤跌进这个领域来了。”她原来的兴趣在制作纪录片,希望自己能走入电视界。她以一贯兴奋、快乐的口气告诉我们:“我很上镜头,而且人家都说我很有说服力。” 不过很可惜,星梦未圆。

玛丽在大学时,主修的是英文,以为自己会走上写作一途,替妇女杂志写短篇小说,或替连续剧写故事大纲等等,不过毕业后,她才发现,现实与理想间有很大的差距。她最先的几个工作,是在工厂做秘书,她并不喜欢这种工作,但“没办法,找不到别的工作。”

她为这家工厂工作了 12 年,人家都说她“工作卖力”、“总是超前进度”、“很合作”等等。她渐渐升为公关部门的主任,她觉得这个工作“绝不乏味, 这点我可以保证。”但工作余暇,她还写短篇小说自娱。她说:“我已婚, 有两个小孩,本来觉得自己可以写写薇薇夫人那种专栏,谈谈厨房啦、孩子啦、邻居啦等等琐事,不过却一点灵感也没有。”

一件发生在她孩子学校附近的车祸却改变了她的命运——一辆车子撞上学校校车,有两个孩子死了,三个受了重伤,而她的孩子却正好在车上!当她听到这个消息时,差点昏倒。

幸好她儿子除了鼻子流血、牙齿破裂之外,并无大碍。等到几星期后, 痛定思痛,玛丽便着手调查,发现政府虽然为小客车订了许多安全标准,却没顾到大客车乘客的安全,于是她就这个题目写了一篇文章,发表在当地的报纸上。

玛丽很得意地说:“这是我写的东西,第一次被登上报纸。”既然已起了个头,她便决定继续写非小说类的评论文章。她现在对自己时间的利用整个改观了,从前她总认为她工作是为了金钱的酬劳,而写作纯粹是自娱,白天是替工厂做非小说类的工作,而晚上则为自己与社会大众写小说,然而现在工作和兴趣这两个领域就更接近了,维持了十几年的分界线也终于消失了。

就在这年,她跳槽到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共关系公司,“天啊!现在整天、甚至整个晚上、整个周末,都要做这种工作了。”她想。接下来,她在这公司工作了 7 年,一直到她 41 岁时为止。然后她又带了一批精英,跳槽到另一家小公司,后来就一直待在那里;这小公司也一直保持稳定的成长,终于发展到相当的规模。

玛丽把功劳归于工作本身的性质。她惊叹着说:“你有没有想过,这种

行业在二次世界大战以前根本不存在。看看现在它发展得多快啊!”她 21

至 39 岁共事的 20 几位同事,却都一致称赞她聪明、有信心、专心,所以做任何工作都会成功,他们都异口同声地赞扬她的成就。

与部属的摩擦

玛丽 40 多岁的时候成为公司主管,也很顺利地度过这一段危险期,她天生就是很有原动力的人,而公司发展的速度使她鞭策自己更努力,以在这个阶段毫无困难的居于领导地位。她的部属也不断地指出他们要很卖力,才能跟上她的进度。她从未因为工作停顿而和部属发生冲突。

然而,当她进入 50 岁的阶段,却无法继续与部属和睦相处了,“她到底

怎么啦?”一位助手在她 53 岁的时候问道。在她 55 岁生日之前,另一个部属也说:“她好像受够了!”另一个马上接口讽刺说:“受够了什么?我们? 还是她自己?”

要注意,和亚瑟的情况一样,玛丽并不是由于工作速度降低,或是迷失事业方向,才和部属发生冲突的。事实上,他们在 50 岁以后,工作得比 50 岁之前更专心,生产力也更强,他们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要做什么,而且也多半能把这些工作完成。然而,他们和部属的摩擦却越来越激烈。

玛丽对部属的评语也越来越不客气,不过她的方向和亚瑟不同。在 53 岁时,她指责部属说:“这真是世界上最懒惰的一群人了!我真想把自己隐形起来,偷偷地看他们的工作情形,我一定可以抓到他们偷懒。只有我在的时候,他们才假装忙一下子。”55 岁时,她说:“他们以为自己很行,我和他们说什么,他们都说好,但却左耳进、右耳出。”57 岁时,她很生气地说: “我和他们讲不通,真的讲不通!我要帮他们的忙,他们却只会瞪着我傻看, 真是一群蠢驴!”而这时候,玛丽的部属比亚瑟的更相信自己的老板年纪大了,所以情绪不容易控制。真是这样吗?不错,他们年纪大了,身体比较不好,视力衰退,背弯了,牙掉了,关节也有问题。两个人过了中年都发福了。没有人知道玛丽的手和左膝关节都有关节炎的毛病,而亚瑟从前作战受伤的右臀,现在又旧创复发了。有些时候,这些身体上的不适往往会使他们不快, 例如,玛丽 56 岁时参加一项重要会议,结果关节炎发作,痛得根本不能专心听别人在说什么。亚瑟也有类似的经验,55 岁的他说:“找不到一个可以舒舒服服坐着的姿势,简直是混球!”他们俩都受不了阴湿严寒的天气。

但是,他们的病痛在大多数的日子里,并不会发作,基本上,他们可算是健康良好而活力充沛的人,虽然平时不常做慢跑、打网球等这类时髦的运动,但每天都不坐车而走好几哩路上下班,平时在办公室也不停地在动,病痛发作的日子也不多。问题是,纵使在身体健康情况良好的日子里,他们仍不停地抱怨部属不听他们的话。

另外一方面,这类的抱怨,并不是中老年人的专利。我们也常常听到年轻的主管这么指责部属。一位 33 岁的经理就告诉我们,他 26 岁的助手是个

“笨蛋!”,另一位 34 岁的主管,指责 29 岁的部属说:“和他说话,简直是对牛弹琴,不如不说!”表面上看来,他们的怨言和亚瑟及玛丽的没有什么差别,不过,基本上有个最大的不同,是什么不同呢?那就是——竞争。 20 岁至 40 多岁的工作者,常常公开地批评那些可能威胁他们的竞争对

手,贬低他们的能力,以抬高自己的身价。他们总不愿把任何到手的资料全

部公开,让属下也分享,一定要保留一点儿,使自己知道的较多。他们尤其喜欢强调自己在办事能力和聪明才智上强过部属,其实相对的,也是在发泄他们平时累积下来的挫折感。

不过,玛丽和亚瑟已经 50 多岁了,这个因素对他们已不再重要,他们所

指责的年轻部属,对他们并不构成任何职位上的威胁。也许 10 或 15 年前, 他们会害怕其他人在升迁的竞争上把他们挤下来,不过当时他们对自己的事业有清楚的方向感,所以不会像盖瑞和爱丽丝一样,到处乱忙。

现在,他们终于摆脱了被紧追在后面的部属赶上的威胁,不知不觉地采取了下一步骤,他们现在可以真正诚恳的态度来对待部属了。

跳槽是个现实的问题

所谓的诚恳,是指在教导部属方面,而不是指金钱方面。他们并不会把遗产留给部属,不过他们却很愿意提供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经验。“在这 30 几年里,我学到一些千金难买的秘诀,”亚瑟粗声地说:“可是这群蠢才, 竟然一点也不想听,他们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那么,究竟为什么会有这种沟通不良的问题,使这么宝贵的经验不能传达给部属呢?有两个因素, 其中一个阻碍了主管教导的动机,另一个又妨碍了部属聆听的欲望。让我们先看前一个阻碍因素。

亚瑟和玛丽的权力,包括教导和管理两方面,但真正要与部属讨论重要的事情时,却有个基本问题使他们踌躇不前。亚瑟曾说过:“为什么要告诉他们任何有价值的事呢?他们通晓了以后,就会跳槽。”玛丽更小心,任何有关商业价值的文件或资料,都不让属下插手,她把手一摊说:“他们今天在这儿,明天就不晓得又到那家公司去,在这儿学到什么,说不定过两天到别家公司去,就会拿来对付我。我总不能把他们锁在这里呀!”

跳槽在美国是很普遍的现象,亚瑟和玛丽绝对不能忽视这个问题,亚瑟认为:“这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玛丽也说:“这关系到我的生存,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所以,他们限制属下所知资料的多寡,而同时也表现出小心谨慎和怀疑的态度。

到目前为止,读者恐怕会以为,亚瑟和玛丽了解自己想教育、培植属下的欲望,不过事实上,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有这种欲望。如果知道,他们就可以安慰自己说:“虽然我很愿意教他们,但目前跳槽率太高,使我不能这么做。”并把他们的怒气发在造成这么高跳槽率的职业制度上了。现在,由于他们不了解自己有教导接班人的欲望,也就无法理性地发泄自己的不满,因此只有把怒气指向他们原想教导的部属了。

这真是双重的讽刺,因为恶性循环,使得情况越来越糟糕。亚瑟和玛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烦恼,于是便不停地责备他们原本最想帮助的部属, 使得两者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结果是什么呢?是他们有时会对自己不知不觉选出来的接班部属非常挑剔。亚瑟曾对他最喜爱的两名部属大吼说:“你们根本就不——想——听!” 但他所负的责任和部属一样多,他这么大吼,让他的学生部属退缩不前,更难接受他的金玉良言了。

纵使亚瑟和玛丽把他们责备的口气改成温和、劝告式的口吻,也还必须要做其他的补救工作才能让情况和缓下来。唯有先消除主管和部属间的敌

意,才能有效地建立老师与学生的情谊。

有趣的是,亚瑟和玛丽把“金钱”和“忠诚”当作不能诚恳地扮演老师角色的借口。他们认为,“我是公司的关键人物,当然希望公司事务蒸蒸日上,如果我把工作秘诀和宝贵的经验告诉年轻的员工,他们很可能会挟着这无价之宝离开公司,那我不但对公司不忠,也会让公司财务上受到打击,所以任何牵涉到重要经验的事,都不可掉以轻心。

不过,和其他面临这种接班问题的主管一样,亚瑟和玛丽都无法持续地压抑自己寻找接班人的欲望。他们至少都会找到一个聪明能干的部属,并把自己得来不易的经验传授给他,亚瑟和玛丽忍耐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各自找了个“学生”。虽然学习气氛并不轻松,也不自然,不过他们至少尝试了一下,结果把所谓隐藏性的问题都挖了出来。

现在让我们先看看亚瑟的问题。亚瑟有一天告诉他的得力助手布莱德一件他自觉很宝贵的经验,布莱德却马上把它忘记了,亚瑟简直是哭笑不得, 他摇头叹息说:“我真拿他没办法,首先,我不该告诉他这么重要的经验, 然而,他竟记不得我和他说过这项经验!”这是因为亚瑟和玛丽平时都严格地控制自己,绝不轻易泄漏任何有价值的经验或消息,所以当他们一违反这条规则,他们便希望听者知道感激,这点对他们极端重要。没想到这些年轻人,不但不知感激,还竟然连整个金玉良言都忘个精光,怎能不教他们觉得部属是蠢才。

他们生气到什么程度呢?他们气到决定以后再也不对公司或自己“不忠”了。他们觉得,如果送钱给人,别人都会感谢,现在他们的金玉良言对听者而言就是一笔小财富,听者当然该感激,而且该大大的感激才对。如果听者没这样做,下次他们什么都不会说了。

另外,他们也会根据听者的表现来判断他的能力。上述这种愚蠢的听者, 不用说,能力一定会被大打折扣,而这对听者的升迁、工作成就等,都有很大的影响。不知感激,就等于不负责任,所以我们怎么能忽视这个问题呢?

人们在公司中的层级越高,所管理的公司资产就越多——其中包括工厂、设备和人事。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话在公司举足轻重,可以影响整个公司的员工,如果部属听了他们的金玉良言,却无动于衷,做主管的怎能淡然处之?如果升迁这种人,让他们有更大的权力的话,很可能会危害到公司里每一位同仁的利益。亚瑟后来不管在谈自己的例子,或劝告他人时,都再三警告:“选择接班人的时候,一定要非常小心,否则,选错人的话,一切都会完蛋!”

简言之,亚瑟和玛丽在五六十岁间都为接班人的问题烦恼。他们拼命送礼,但似乎没有人想要这份意义重大的礼,甚至急需他们劝告的人,也拒绝了他们的好意。他们在人生的阶段,原本该十分满足,现在却非常暴躁易怒, 工作环境的气氛也被完全破坏了。

部属们的心迹

我们曾提到过主管的经验之所以无法传达给部属,有两个原因,其一是主管不愿意教,另一则是部属不愿听。那么部属不愿听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其中一个因素的重要性,大于所有其他因素加起来的总合。这个因素与美国人如何衡量他们长辈的工作成就有关。通常,当我们调查年轻人对“长辈”

的看法时,随着这个名词浮现在他们脑海中的,是十分抽象的混合物,是 65 岁以上、该退休的一群老人。

但这并不是我们所谓的“长辈”,我们所问的是他们的主管,是十分具体的个人,而且也不到 65 岁,多半都是 50 到 65 岁之间而已,所以让我们称这些人为“事业长辈”,以别于一般所称的“长辈”。

“长辈”只是一个抽象观念,不会构成任何威胁,所以一般人都能同情他们。但是,只要 60 岁的长辈还活跃在事业上,只要他们还是十分具体的个人,还能促进或阻碍他人的事业,年轻的员工就会以怀疑的眼光看他们,甚至还会轻视他们。

我们很重视 20 岁到 50 岁员工对他们超过 50 岁的主管的看法,也花了不少工夫来研究这个问题,希望能得到他们诚实的答案。通常,我们得等到员工或主管两者中之一离开公司,才能听到他们真正的心声。一位 41 岁的员工,在他主管离职之后,终于承认他看不起原来的主管,他说:“我以前不说实话是有道理的,我可不希望这些话传到他耳朵里去。”

我们从两件事中,就可看出基本的问题来。第一个例子发生在玛丽身上。有一天,玛丽和 38 岁的助手露易丝正在开会,一通重要的电话接进来了,于是玛丽压住电话和客户讨论一个广告活动的问题。对露易丝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因为玛丽已做了这么久,累积了这么多经验,成为公关艺术的大行家,纵使她不愿透露任何机密,光看她工作的情形,就已值回票价了。

没想到露易丝毫不感兴趣。虽然在玛丽面前,露易丝不停地奉承玛丽, 但私底下却认为玛丽不够稳定,她批评说:“她比气候还善变,晴时多云偶阵雨的,我根本不知道她下一步会怎样,她的情绪总有出乎你意料的发展。” 在公司 4 年,露易丝已学会一套应变的方法,她得意地说:“顺着她的脾气就对了,如果她要指鹿为马,我也可以奉陪,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方法很有效,玛丽对露易丝印象很好,觉得她对什么都很专心。“她很努力,做得愈来愈好。”玛丽很满意地称赞。而露易丝更发现,只要乖乖坐在那儿听,根本不必说话,效果也和她真正称赞玛丽一样地好,她后来说, “我就让她不停地唠叨,她这样才觉得舒服。”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吗?”我们问。 “当然有啊!”露易丝说:“这样,她会以为我很敬佩她。”

在公司里,最得亚瑟宠爱的,是年纪比他小 12 岁的部属泰德。泰德和露易丝一样,是乍看之下工作很勤奋的人,老是忙东忙西的,但实际上他最关心的,是让亚瑟对他有好印象。他面无表情地告诉我们:“这就是最重要的一点:他要别人奉承,我就奉承他一下。他最喜欢摆架子了,大家都认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老混蛋。”就因为泰德是唯一会奉承亚瑟的人,懂得在亚瑟想说话时,就让他发泄一下,所以亚瑟最宠信泰德,他对泰德的称赞一如玛丽对露易丝的。58 岁的亚瑟称赞说:“他真聪明,什么都懂,有远见,真是个头脑清楚的人。”

亚瑟和玛丽觉得部属的奉承之言很受用,如果有人胆敢违逆他们的意思,提出不同的意见,那可有麻烦了,他们是绝不会接受的。所以,亚瑟和玛丽自以为已经一一把己身的经验都教给了部属,其实只是自言自语而已。再回到第一个例子,玛丽挂上电话之后,回头对露易丝说:“我觉得这

件事处理得不太妥善。”她是喜欢奉承没错,但现在她是在征询露易丝的意

见,希望从她信任的助手身上,得到对整个事件的正确印象。然而,她听到的,就像从录音机中放出来一成不变的话:“处理得太好了。”露易丝一点也不犹豫地说,“没什么好担心的,这些客户根本不晓得自己想要什么,只有你才能应付得这么好。”玛丽的经验告诉自己事情并非如此,但听了露易丝的话后,觉得放心不少,就暂时不去理会这件事了。当晚她表示:“有露易丝在,真让我安心不少。”

不错,她安心了一下,不过很不幸地,客户竟然控告她,因为他们觉得玛丽似乎并不把他们放在心上,与其找她抱怨,不如直接上法庭控告她违约。两个星期后,玛丽收到律师的信,终于表示:“当时我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应该再打一通电话给他们,解释我的做法,真不知道怎么搞成这样的。”实际上,她是被自己的得意门生给害惨了。

亚瑟被部属玩弄得更惨,他被泰德捧得飘飘然,泰德有一次阿谀他后, 他得意地向我们自夸:“我是公司的老功臣。”泰德后来说:“他简直得意得要上天了。”

正如玛丽的情况一样,当亚瑟需要正确的反应却得不到的时候,麻烦就来了。不用说,他还自以为得到了别人真正的意见呢!当时亚瑟正在考虑事务所扩展的问题,亚瑟认为如果要合并其他事务所,动作就要快,他为此征询泰德的意见,泰德的做法,完全和露易丝不同,他常公开反对亚瑟的意见, “当然,态度还是很恭敬的。”泰德说。我们问他为什么老是反对亚瑟呢? “简单的道理嘛!这样他才不会觉得我只会唯唯诺诺。”他解释说。

由于年轻人比较了解大众市场的口味和趋势,谨慎的年长主管常会询问年轻的部属的意见,以便维持公司的竞争力。所以,就亚瑟而言,他的做法完全正确,而另一方面,泰德这么做简直叫人胆战心惊,他如果不知道,可以不必回答,但为了要加深亚瑟对自己的印象,他却不假思索的否定亚瑟说的话,使得亚瑟到现在还在为后遗症头痛。

泰德完全否定掉合并其他事务所的提案,他告诉亚瑟说:“这不过是一时的流行而已,支持不了多久的。”结果让许多规模较小的竞争对手抢了先机。亚瑟的合伙人米菲德后来非常不悦,责备亚瑟白白放过好机会,甚至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亚瑟告诉我们说:“我们再起步已太晚了,其他的阵地都早已被攻下来了,我曾问过客户的意见,大好时机已失,根本就没有补救的余地。”

奉承话并不可靠

露易丝和泰德能和主管搭上关系,算是很难得的了,大多数的同事都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根据我们的调查,这两家公司 63 位 30 至 50 多岁的员工中, 只有 11 人(不到 20%)觉得自己与 50 到 65 岁年龄层的主管,有良好的关系。正如亚瑟属下一位 33 岁的律师说:“不要误会我的意见,我和老板相处融洽,合作也很愉快,但却不能算是‘朋友’,绝对不是朋友!他并不完全信任我。” 由于这些公司最注重自动自发,所以这并不碍事,部属甚至觉得这样子与老板保持一点距离也很不错。露易丝的一位同事说:“我倒宁可这样,一星期能和老板见几次面就够了。”

关系疏远可使年资较浅的伙伴和中层经理人有工作上的自由,但也使他们视自己的老板为:一、只是发号施令和分配工作的人;二、升迁的暂时阻

碍。(等他退休,我也许就可以接下他的职位。)老板现在很少详细指示或鼓励他们。玛丽责骂露易丝的同事说:“你已不是初出茅芦的小家伙了,什么都该懂啊!”亚瑟对部属也常常有这种态度,他有一次责备泰德的同事说: “难道一定要我每分钟都盯着你才行?早上一来就要看住你,你才不会出错?”

这套逢迎主管的方法,并不是泰德、露易丝和其他更有野心的部属故意发明的,而是在这个环境下,耳濡目染所体会的生存之道。从 20 多岁起,他们便逐渐领悟其中诀窍,并尽量身体力行,使自己在每个阶段都能得到最大的利益。他们知道自己很难和年长位高的主管建立什么密切的关系,所以也并不这么妄想。他们明白自己如果痴心妄想,一定会尝到失望的苦果。泰德听我们提到亚瑟所扮演的“导师”角色,大声嘲讽说:“导师?不要笑掉我的大牙了,他只是个唠叨鬼,把我们当做听众而已。”

近年来许多人都在研究主管“导师”角色的问题,但实际上,野心大的部属,往往只利用“导师”做他们的赞助人和开路先锋,以及晋升的阶梯而已。学习“导师”的经验根本只是个可有可无的问题。在“导师”这一方面, 泰德的嘲讽虽然稍嫌过分了些,但却也有部分实情。事实上,许多主管都只是漫无目的地对年轻部属喋喋不休,所谈的不外是一些自怜自艾的怨言,或是自吹自擂的牛皮,根本没有任何“教育”的意义。

既然如此,年轻部属为什么不能利用这种关系,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呢? 既然这关系没有真正的价值,当然该利用它产生另一功用,作为自己晋升的捷径。这些年轻部属私下都承认此点是他们奉承主管,希望和主管保持亲密关系的动机。从“导师”身上,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嘉言或经验,部属索性利用这层关系,让自己在事业上一帆风顺。

巧妙地操纵年长主管,利用他们成为晋升的阶梯,已发展为商业圈内一项精练的艺术。在其他国家,尤其是日本,这种手段是公开的;而在美国, 中层经理人则熟练地运用许多言词,来掩饰自己的企图。他们最常用来开脱自己的说法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根本不希罕老板的支持。” 这成为企业界最新的“独立宣言”,也是最佳的障眼烟幕。泰德和露易丝都常常一边奉承谄媚自己的主管,一边又用这些烟幕来掩饰自己。

“这是工作上的需要!”他们一定会这么为自己辩白。在每个公司,最后的主权都在最高管理阶层的手里,不管他们换多少工作,最后一定要找出和主管的相似之道,以利自己的升迁。泰德、露易丝以及大多数人的公司, 尤其是中到大型的公司,主管的年龄多半在五六十岁之间。这个年龄的情感需求,配合着部属火急的升迁欲望,恰巧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很不幸地, 这两者的配合却经常不尽理想,有时甚至十分悲惨。我们很希望能看到主管能与接班人建立起和谐的关系,并能对公司有所贡献,然而这种例子实在是太稀少了。

陷入困境的主管

我们发现,当人们进入五六十岁的阶段后,培育接班人的欲望常会使他们陷入困境。怎么说呢?由于五六十岁的人有强烈自我表达的欲望,往往会被野心大而态度随和的年轻部属所利用,结果得不偿失。

光是指责“培育接班人”这种制度,或干脆不理不睬,是没有用的,因

为这种培育后进的欲望是无法遏止的。如果年长主管退缩不前,拒绝指引公司里的任何年轻部属,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使情况更糟。但很多五六十岁的主管都采取了这种消极的态度,他们现在唯一能发泄自己欲望的途径,是到各学校去演讲,因为这些听讲的年轻人,不会和他们发生任何关联,更不会成为他们永远的教育负担。但是,这种因噎废食的做法,永远不能满足他们这阶段最迫切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