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大革命”的风暴把老舍卷入太平湖中；晚年重病的周恩来到北海湖畔表达不尽的哀思

老舍的创作劳动及其卓越成就，赢得了人民的尊重和爱戴。他从一名进步的爱国作家，成长为人民的艺术家。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受人尊敬的人民艺术家，却在一夜之间被“文化大革命”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卷入太平湖中。

这一天，是 1966 年 8 月 24 日。 “文化大革命”后期，周恩来身患重病，住进医院。这座医院的东墙外

是北海公园，周恩来经常到那里散步。那一天，也是 8 月 24 日。

周恩来穿过医院东墙的小门，径直来到北海湖边。望着眼前这一泓清水，他默默地沉思良久。只知道他说了这样一句话：“今天是老舍先生的祭日”⋯⋯

然而，只是这短短的一句话，已令人深深感受到他对亡者的哀悼与思念。此时此刻，他究竟想到了什么？沉思中他是为新中国失去了这么一位人民艺术家而痛惜，还是为自己没有尽到保护责任而深感内疚？外人的确难以作出准确的判断。但是，正如老舍的儿子舒乙所说的：“有一点似乎是可以肯定的，他的思想又飞回到他的老朋友老舍身旁了。”

老舍投湖的前一天，1966 年 8 月 23 日，在成贤街的孔庙前，在市文联的大院内，演出了一场场践踏人类文明的丑剧。老舍遭到那些无知的、近乎疯狂的红卫兵的毒打与凌辱。当派出所通知胡絜青赶到现场时，老舍满身满脸已是伤痕累累，鲜血淋淋。两位老人相依相靠地回到家中。

那天晚上，老舍和胡絜青谈了很多很多。胡絜青印象最深的是，老舍反复地说：“人民是理解我的，党和毛主席是理解我的，总理是最理解我的。” 那时，胡絜青没想到，老舍已经抱定了要以死相抗争的决心。否则，她一定会牢牢地守住他，寸步不离；她一定会去求救于总理，请他出面阻止这不可能阻止的住的悲剧发生。

第二天一早，老舍象平时一样起床了。他或许因为下定了死的决心，所以显得那样平静，平静地送走了家人，平静地向心爱的小孙女告别。

他对小孙女说：“和爷爷说声再见。”这是他留给亲人的最后一句话。孩子用稚嫩的声音说了一声：“爷爷再见！”老舍弯下身来，亲亲孩子，孩子也亲了亲爷爷。这是老舍最后一次享受人间的亲情。

可惜，那时孩子太小，不理解爷爷这样做与往日有什么不同，她以为爷爷还会回来，她等待着爷爷回来。

老舍失踪后，家里乱作一团。胡絜青立即让儿子舒乙给周恩来写了一封信，并让他穿着老舍头一天留下的血衣，带着这封信到中南海去报告周恩来。

周恩来得到老舍失踪的消息后，心急如焚。他立即派人设法寻找，但是太晚了，老舍已带着满腹的疑问，带着不堪受辱的决心，投入位于北郊的太平湖中。

老舍为什么选择偏僻的太平湖做为最后的归宿呢？他的儿子舒乙后来找到了答案。舒乙在纪念父亲的文章中写道：

“太平湖悲剧发生十二年后，有一次，我偶然打开一张解放前的北京老地图，竟一下找到了父亲去太平湖的答案。太平湖正好位于北京旧城墙外的西北角，和城市的西直门

大街西北角的观音庵胡同很近很近，两者几乎是隔着一道城墙，一道护城河而遥遥相对，从地图上看，两者简直就是近在咫尺。观音庵是我祖母晚年的住地，她在这里住了近十年，房子是父亲为她买的，共有十间大北房。她老人家是一九四二年夏天在这里去世的。我恍然大悟：父亲去找自己可爱的老母了。”

老舍的死使周恩来非常震惊，也使他格外关怀老舍家庭的命运，1966 年

国庆节，周恩来在天安门碰见了北京市副市长王昆仑，请他代表去看看胡絜青。随后，又同王昆仑深谈了一次，向他了解老舍死前的详细情况。

王昆仑是 6 月 23 日孔庙那场“战斗”的目击者，他亲眼看到老舍异样的神态，看到老舍头破血流，伤痕累累的情况。对文联大院内发生的情况，王昆仑把自己听到的一些事情告诉了周恩来，说老舍和红卫兵直接发生冲突，几乎被活活打死。等到把他抢救出来时，他已经气息奄奄了。

听了王昆仑的叙说，周恩来眼中闪出的是悲痛和愤怒。

后来，王昆仑把他与总理交谈的信息告诉胡絜青，这位老人简直认为自己是在做梦。她说：“因为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没有任何人同我谈过话，没有任何人来过我的家。我当时很孤独。孩子们纷纷被揪斗，回不了家。我是一个‘自绝于人民’的人的老婆，没有人敢理我。”而正是在这沉重的日子里，她却受到了周恩来的关怀。当天夜里，胡絜青给周恩来写了一封信，向他表示感谢，也向他报告：“我还活着”。

在以后的几年中，周恩来的处境越来越困难。他没有能够为老舍平反昭雪。在这场民族的大悲剧结束之前，周恩来也告别了人世。或许他正是预感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不顾重病缠身，选择了这个日子，选择了静静的湖畔，来向老舍的亡灵表达包含着歉意的哀思。

历史经验曾告诉人们，正义终究会战胜邪恶，只是时间的问题。

1976 年的 10 月是金色的十月，是灿烂的十月。“四人帮”终于垮台了，人们开始重新来审视“文化大革命”的这段历史。

从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开始了拨乱反正的工作。1978 年 6 月 3 日，北京文艺界为老舍举行了隆重的骨灰安放仪式。

那天，八宝山灵堂的气氛显得格外肃穆。

胡絜青和子孙们刚刚在大厅休息落座，就听到邓颖超来了的消息。

思念的泪水，感激的泪水，混合在一起涌出每个人的眼眶。邓颖超双手紧紧握住胡絜青，她要告诉胡絜青自己心里憋了很长时间的话。

邓颖超说：“我是代表恩来来的，如果他活着，今天，他是一定要来的，而且也会提前到场。恩来生前多次和我提到老舍先生，所以，今天我早早地就来了。我想让你知道，这是恩来的心意。”

“这是周恩来的心意！”默念着这句话，胡絜青的泪水再一次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