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论只要是不妨碍工作,有利工作,就应当提倡鼓励,三峡是千年大计,对问题只发展一面,很容易走到片面

1958 年 3 月,长江上游两岸仍被寒气包围着。然而,从武汉溯江而上的“江峡轮”上却显得格外热气腾腾。当它与迎面而来的船只相遇时,总会骄做地响起清脆的汽笛声,仿佛向船上的人们问好。谁都没有想到,这艘船上载着周恩来和一些政府部门的主要负责同志。

细心的人们可以从报纸上发现,周恩来刚刚从朝鲜回来,今天,他又急匆匆地到哪里去呢?

这年初,中共中央在广西召开了著名的“南宁会议”。因为 1956 年的“反冒进”问题,周恩来在这次会上受到毛泽东的严厉批评。然而,批评是批评, 一些重要的工作,还需要周恩来挂帅去做。在南宁会议上,中共中央做出重要决议,抓紧进行长江三峡的工程。毛泽东提出,今后长江流域规划和三峡工程由周恩来领导。毛泽东要求周恩来每年抓四次,而实际中周恩来的工作量远远超过了这个要求。

这个时期正是周恩来内心最痛苦的时候。对“反冒进”问题,他承担了责任,做了检查,但是,他并没有消沉。南宁会议后,周恩来访问朝鲜归来, 立即把全部精力投入勘测长江三峡坝址上。

  1. 月 26

    日,周恩来在李富春、李先念的陪同下,率领中央各部委、省市负责人以及各方面专家一百多人乘“江峡号”踏上征途,开始对三峡地区的考察。沿途,他对荆江大堤几个险要堤段进行了深入细致的调查研究和视察。那几天,天气非常冷,下起了鹅毛大雪。但是,周恩来仿佛什么都不觉得, 他专心致志听取随从人员介绍情况,并且不停地提出问题。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长办主任林一山向周恩来报告阐述着自己的观点。他说:长江洪水水位高出地面十多米,假如荆江大堤有一处决口,不但江汉平原几百万人生命财产将遭毁灭性的灾害,武汉市的汉口也有被洪水吞没的危险。在大水年,湖南

洞庭湖区许多坝子也将决口受灾,长江有可能改道。为了防洪,为了确保荆江大堤,加高培厚堤防只能是治标的办法,当然修堤防汛抢险是当前主要的防洪手段,有了三峡大坝,也还要修堤防汛,但那时的安全程度就不一样了, 只有修建三峡大坝,迎头拦蓄调节汛期上游来的洪水,才能从根本上防止洪水可能产生的大灾难。当年陪同周恩来一起考察的王任重在考察日记中写道:“周恩来等人边看边听,频频点头。”

  1. 月 1

    日上午,周恩来先率领大家勘察了南津关坝区。下午,周恩来看了三斗坪坝址,在中堡岛上详细地观察了坝址,并实地研究对照了工程设计方案,他认真了解了地质勘测工作,观看地质钻探岩心。王任重回忆:“总理还取了一截花岗岩心说要带回北京放到他办公室里陈列”。

从 2 月 26 日启程至 3 月 5 日到达重庆,周恩来在船上渡过了许多不眠之夜。就在这段时间内,就在这条船上,在周恩来主持下,对三峡工程第一次进行了充分地论证。论证的中心问题是:需不需要修建三峡大坝,能不能修建三峡大坝;三峡大坝是不是开发长江水利资源的主体工程,这个工程是不是有巨大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是不是要争取提前修建这工程。船舱内四面挂着规划和设计示意图,气氛十分热烈。周恩来要求大家解放思想畅所欲言。对林一山主张的三峡工程作为控制利用长江水利资源的主体的意见,李锐提出了不同看法。他认为三峡工程综合效益很理想,但不同意以三峡作为控制利用长江水利资源的主体,他说,应该先开发支流,先小后大,先近期后远期。长江防洪问题不大。加高堤防就可以解决。钱正英支持林一山的意见。她指出,从长江流域的全局出发,以三峡作为规划的主体工程是有道理的。长江的防洪问题关系到千百万人民的生命财产,决不可掉以轻心,单靠加高堤防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在讨论中,王任重、张劲夫、阎红彦、刘西尧、李葆华、刘澜波等同志都发表了意见,周恩来听得十分认真、仔细,脑子里在酝酿着总结报告。

3 月 2 日,天气转晴,露出了太阳,使人感到空气特别清新。下午没有开会,周恩来走出船舱,倚在船栏上欣赏着巫峡壮丽而宏伟的景象,真是难得的休息日啊,当天晚上,颇有文学才华的王任重写了一首自由诗表达了自己的理想和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诗是这样写的:

“沿着弯曲的峡谷, 逆流而上,

仰观山峰, 俯视川流,

翻滚的浪涛,在激情的歌唱。秀丽的美人,

沉思的神女啊!

引起人们无穷的遐想:

难道我们社会主义国家的主人们, 会继续让洪水任意逞狂?

不,不,不!

我们一定要兴利除害,

让滔滔的江水,发出强大的电流, 输送到华中,华东,华南的电网。想得更远一点:

终会有一天

我们将指引江流向北京, 让长江的水

浇灌华北平原大地, 三峡大坝的建成,

是社会主义建设的一座高大的纪念碑, 它向全世界宣布,

新中国的人民,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工任重的诗句,表达了全体水利工作者的心声:“新中国的人民,没有做不到的事情。”经过几天的讨论,大家基本上统一了思想。3 月 6 日,周恩来在重庆主持讨论了林一山为中共中央起草的《总结纪要》,周恩来全面总结了几天来讨论的情况。

周恩来指出:“这次会议主要问题是如何积极准备兴建三峡枢纽。”他说:“在南宁会议上曾提出兴建三峡的可能性问题,现在就是要听听苏联专家和各部门兴建三峡的意见。要回答这一问题,当然要涉及全江,要谈整个长江流域规划。因为积极准备兴建三峡枢纽,必然的要联系到远景与近期的开发,于支流的关系,大中小型工程的结合,上中下游的兼顾及水火电的比例等一系列的问题,也就必然会涉及长江流域的综合利用、整个工业的部署和电力网的设立等。这次会议的中心虽然是兴建三峡枢纽问题,但同志们的发言中联系到这些问题也是自然合理的。可是这次会议的目的仍是积极准备兴建三峡的问题,并将同中央报告解决有关问题。”

从 1954 年以来,在三峡工程问题上就存在着争论,在报告中,周恩来充分肯定了“三峡必须搞而且能搞,在政治、经济上都具有伟大意义,技术上也是可能的”意见。充分肯定了长江流域办公室所取得的成绩,“尤其是集中力量在三峡研究上有成绩。”他说,两年来的争论也是必要的。“争论只要是不妨碍工作,有利于工作,就应当提倡鼓励,三峡是千年大计,对问题只发展一面,很容易走到反面,为三峡搞得更好,还是可以争论的”。

接下来,周恩来详细地谈了修建三峡本身的问题。关于三峡工程的综合利用问题,周恩来提出“要与干支流、上中下游综合搞,要分担任务配合进行,既使三峡水库能蓄一千亿立方的洪水,还是有些问题解决不了。”他说: “三峡枢纽是问题的主体,但是我们不能集中一点不及其他。三峡是重点而不是一切,应有主有从,这样才能全面论证问题。”关于三峡工程的准备时期和准备工作,周恩来提出可以分为二个阶段。第一是长江流域规划要点阶段,现在已基本完成;第二是规划性设计阶段;第三是初步设计阶段。他说: “南津关、三斗坪两坝区都要进行,要进行综合比较。地质部有人怕分散力量,只想搞一个坝段。如果我们要学本事就要搞两个地方,可能吸取经验, 训练人才。”这种慎重的态度是周恩来一贯的作风。

在总结报告中,周恩来还提出长江流域规划的方针是“统一规划,全面发展,适当分工,分期进行。”

为进一步推动治理长江的工作向前发展,周恩来决定取消原长江水利委员会,成立长江流域规划委员会。

最后,周恩来提出十六个大字与大家互勉,这就是“鼓起干劲,相互促进,乘风破浪,力争上游。”

经过这一次对三峡的实际考察,周恩来对长江问题有了较为全面的认

识。他的工作作风也给随同他一起考察的同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将近三十年后,人们回忆起那些情景仍旧记忆犹新,历历在目。王任重在回忆周恩来的文章中这样写道:”在随从总理视察的 10 天中,我看到总理对工作是那样的认真、细致,对同志那样平易近人,主持会议那样虚心听取各种意见,他的生活艰苦朴素,善于和各方面的群众接触,人们在他面前无拘无束。他有惊人的记忆力,许多和他偶有过接触的人,他差不多都能说出名字来。他有超人的充沛精力,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的觉,中午也不休息。我比他年轻 20 岁,也不能像他那样夜以继日地工作。总理的高尚品德、认真精神和优良作风是值得我们学一辈子的。”

随后,周恩来从重庆赶往成都,参加 3 月 8 日至 26 日在那里举行的中共中央工作会议。23 日,周恩来在大组会上做了关于三峡水利枢纽和长江流域规划的报告。根据这份报告,中共中央做出了《关于三峡水利枢纽和长江流域规划的意见》的决议,为长江流域规划和三峡水利枢纽工程指出了明确的方向。由于种种原因,三峡工程没有马上进行,这份意见没有在周恩来手中化为事实。但是中国人民为他圆了“三峡梦”。

1994 年 12 月 14 日,周恩来亲自勘察过的长江三峡的中堡岛上迎来了令人的振奋的时刻——长江三峡工程开工典礼仪式。礼炮轰鸣,国歌回荡,仿佛在呼唤周恩来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