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功德林走向西花厅，走到周恩来身边，那是多么难忘的一天

走出功德林的大门，对这批人来说，意味着新生活的开始，下一步究竟应该怎么走，是每个人不能不考虑思索的问题。

然而，他们做梦也不曾想到，自己的步子还没有迈出，方向还没有选定，就受到了周恩来的关注。

此时，周恩来关心的不仅仅是他们的生活，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思想，他深深地知道，走出功德林后，这批人所处的复杂环境，思想会受到来自各方面的影响。他们能很快适应新的生活吗？他们能紧紧地跟上时代的步伐吗？一切一切都在周恩来的系念中。

正在这时，周恩来收到曾扩情以学生身份请求“赐教”的来信。周恩来考虑到自己曾是黄埔军校的教官，现在是新中国的总理，无论从旧情还是新谊来讲帮助他们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此，他立刻安排了会见。

12 月 13 日，周恩来会见的前一天，曾扩情等 11 人接到通知，当时，他们并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位首长会见。因此，他们心中忐忑不安，甚至当天夜里久久都不能入睡。

第二天，载着客人的汽车悄悄地驶进中南海，在西花厅的门前停下。下了汽车，一位干部模样的人迎过来，和蔼地告诉他们，这里就是周恩来的家。

大家先是一楞，反映过来后感到惊喜万分。其中有人后来回忆：“当时，能够见到周总理感到很幸福。但是，想起自己在黄埔军校毕业之后，走了一段漫长的反革命道路，成为罪行累累的战犯，真不知该说什么好，喜悦和羞愧之情顿时交织在一起。”

望着西花厅清洁、简朴的院落，大家慨叹不已，称赞着主人的廉洁。因为周恩来有事，他们被引进客厅等候。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进来一个人，统战部副部长徐冰向大家介绍：“这就是末代皇帝傅仪先生。”傅仪向大家频频点头致意。

不一会儿，周恩来笑容满面跨进客厅。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陈毅副总理、习仲勋副总理以及张治中、邵力子、章士钊等人。大家同时站了起来，在他们眼中，周恩来同他们过去印象中的一样，英气不减。

周恩来挥手请大家坐下。他亲切地环视一周，逐一问起每个人特赦后的身体情况和家庭状况。

他对曾扩情说：“我在黄埔军校时年龄还不到 30 岁，当时感到压力特别大。”

曾忙回答说：“我那时已 30 开外了，我这个学生比老师还大几岁哩。” 当时，曾扩情在黄埔军校政治部任少校科员。

这时，周恩来看到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溥仪，这是他第一次同末代皇帝见面，所以间话的时间比较长。他同溥仪说起满族人的习俗礼节，陈毅在旁边风趣地插话说：“我当年在北京读书时，还是你的臣民呢。你出来时，我们还想看看你这个皇帝呢。”

周恩来的目光又转向杜聿明，转向杨伯涛，转向宋希濂⋯⋯

周恩来的问话那么具体，那么周到，使开始有些拘紧的气氛逐渐松弛下来。杨伯涛后来逢人就讲：“对我们这样慈洋，这样亲切，就如阵阵暖流，沁人心脾。”

在祥和的气氛中，周恩来话归正题。

他说：“你们出来几天了，有些问题先谈一谈好。我们党和政府是说话算话的，是有原则的。我们是根据民族利益、人民利益来释放你们的。”

为使他们在新生活的道路上行为有所遵循，周恩来希望他们着重解决四个问题，这就是立场问题，观点问题（包括劳动观点、集体观点、群众观点）；工作和生活问题；前途问题。

谈到立场问题时，周恩来强调：“立场是个政治问题，就是人民在民族斗争和阶级斗争中站在哪一边的问题。”他说：“你们在这个方面要经得起考验。”接着，他又激动地说：“从鸦片战争到今天，经过将近一百二十年的斗争，中国人民翻了身，取得了伟大的胜利，这一事实连帝国主义也是承认的。”他的目光转向溥仪说：“溥仪先生可证明，现在我们的国家比你们过去搞得好吧，国民党统治二十多年也没有搞好，今天中国六亿五千万人民站起来了。生于斯、长于斯，这样的国家不爱还爱什么？”

大家深为周恩来强烈的民族感情、爱国热情所感动。

谈到观点问题时，周恩来首先肯定了他们做新人的愿望，但指出还要继续树立和加强劳动观点、集体观点和群众观点，不要把十年改造所得抛于一边。

接着又谈了他们的工作、生活安排和前途问题，嘱咐徐冰等同志一定要做出妥善安置。他对大家说：“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可以写信与统战部联系。”

最后，周恩来希望他们今后利用旧的社会关系多来帮助政府改造社会上的死角。他特别对着溥仪说：“溥仪先生可能起到我们起不到的作用。对社会上好的影响要接受，坏的影响要挡回去。”鼓励大家接受考验，努力改造，努力工作，不断进步。

周恩来讲完话后，章士钊对大家说：“你们各位过去都带过几十万大军打仗，好好干，将来是能发挥作用的。”

张治中在一旁补充道：“你们过去都是黄埔学生，你们没有听周主任的话走错了路，现在周主任释放了你们，要好好跟周主任走。”

周恩来笑了笑，接过去说：“张文伯（治中）是老一套，你们应该感谢毛主席，感谢共产党挽救了你们。”

在一旁沉思良久的傅作义抬起头来有些激动地说：“我同你们一样，过去也曾是一名战犯，只不过比你们早觉悟一个时候，也是被迫改造的。”周恩来补充说：“是啊，应该承认，对你们是一种特殊环境中的强迫改造，你们应该想想如何从强迫改造进入自觉改造。”

不知不觉中几个小时过去了，周恩来抬手看看表说：“哟，这么长时间了。”他转身问工作人员是否准备了晚饭，听说没有准备后，他抱歉地对大家说：“只好以后再补了。”

那天的天气很冷，但是大家心里却感到无限温暖。周恩来的谆谆教诲像一阵春风、把党的关怀传送到每个人心中。在陈诚部队成长起来的杨伯涛感动地说：“这种对待俘虏的作法自古以来是没有的。我为什么拥护共产党，因为我是过来人，我看到过国民党的兴盛，也看到过它的衰败，我为国民党做过十几年事，又在共产党领导下工作了二十多年，我感到只有共产党才有这种胸怀。而周恩来使我形象化地认识了共产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