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小桥呢?

这个世界可以毫不顾忌孩子的呼唤和需要,任大人随意改变。可人类永远要保护孩子来确保其生存和繁衍。

家刚搬到劲松的时候,楼群的南边还有一条小河。

那河水似乎看不出怎么流动,整个夏天都漂着一层厚厚的浮萍。河变成了一条绿河。两岸有些杨柳,间歇着传出鸟啾啾的呼唤,可树上没有鸟,那叫声都是从老人手里提的鸟笼里传出来的。

河的那边是什么?

两岁的小女儿拽着我的衣襟问。不知道。我漫不经心地说。

那咱们去看看吧。她不是在跟我商量,而是在下命令。因为她已经开始往前拽我了。

沿着河边往西走了几步,便看见一座小桥。小桥是用铁板做的,脚一踩上去颤悠悠的,让人站不稳,还发出咣咣的声音。桥两边有栏杆,可桥面只有两个人那么宽,对面要是来一个骑自行车的人,你即使走到桥心,也得退回岸上给对方让路。我战战兢兢地拉着她上了桥。桥一颤悠,吓得她闭上了眼睛。可是,走了几步,尤其是听见脚在桥板上跺出咣咣的响声,她的胆子大了起来,甚至兴奋得直叫。

小桥那边有一个黄土堆,堆得很高,那上面长满了野草。这座黄土堆可以算得上我家附近最高的小山了。我抱着她爬上小山,没想到眼前出现了一大片开阔地,长着各种各样的草和庄稼。很多孩子弓着腰在草地翻找着什么。在孩子和草的头上,燕子打着旋儿低空斜翅偏飞着。偶尔有几只小鸡叽叽叫着钻出草丛或有小白兔、小狗、小猫窜出来。它们的身后总是跟着一群孩子。他们不是追逐着小动物,而是护卫着小动物。小女儿也挤进那群孩子中间, 伸手去摸小白兔和小鸡。在楼房的夹缝里学会走路的她,从没见过这么宽阔的天地。直到天黑了,那些小孩抱着自己的小鸡小兔回家了,荒野上只剩下我们俩人,她才肯跟我回家。

这时,小桥上已经没有过往的行人,不用再小心翼翼地躲自行车。

小女儿放开胆子在桥上走着,还故意在桥上用力跺脚。然后,随着铁板桥发出咣咣的声音咯咯地笑。

从那以后,每天她都闹着要过桥,还鹦鹉学舌地一见到小桥就说:“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不知为什么,她总是甩掉那首小令的前后两句念。

整整一个夏天,她天天黄昏都要走那座小桥,到那片荒野去玩。中秋节后,我从外地出差回来。她又想起那座小桥和荒野里的小动物,非拉我跟她走。可那座小桥不见了。架小桥的地方出现了一条黄土路。小河被黄土截断了,不再唱潺潺的歌。那些拥挤不堪的浮萍发出难闻的气味。

“小桥哪儿去了?”“那座小桥呢?”小女儿围着河边不停地转,不停地问。

怎么对孩子说呢?说河那边要盖楼房,要扩展道路,拆了这座小桥,或者说这座小桥太小和这座现代化都市不和谐被拆掉了,可这些都不是孩子关心和需要的啊!

我必须对她撒谎,必须装出一副寻找小桥的样子。“是呀,那座小桥哪儿去了呢?”

小女儿看着我一脸猜谜的样,很果断地说:“妈妈,我们去找小桥吧。” 说完,她就沿着河畔磕磕绊绊地跑起来。

她一口气跑到小河的尽头。河水已被厚厚的土层堵住了。河没了去向, 静静地被土包围着。小女儿被迫停下脚来,愣愣地望着不动的河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妈妈,小桥没了。妈妈,小桥没了。”

我不愿意加深她的痛苦,故意装出不在意的样子,边蹲下来给她擦眼泪, 边问:“谁说的?你只找了小河的这边,说不定小桥在小河的那边呢。”

她用小手擦了把眼泪,抬起脚咚咚又往回跑。跑到原来架小桥的地方她突然站住了。“妈妈,小桥就在这儿了。它没了,真的。”

失望又一次袭击着她的眼睛,但这次她没有放声大哭,只是站在那吧嗒吧嗒掉眼泪。

我不忍心看她难过,只好继续撒谎:“说不定小桥搬家了呢。我们明天再找它吧。现在还是过河去看看小鸡和小白兔搬没搬家好吗?”

一听说小鸡和小白兔,她脸上的泪水立刻凝固不动了,也干脆忘了寻找小桥的事。

可等我们一爬上那座小山,那片荒野已经被铁丝网拦上了,只留一个小门可以出进。但那里没有了成群的孩子,更看不见小鸡和小兔了。荒地的周围搭起了几座简易的工棚,还堆放着一些砖石。

很快,这片荒野要被一群高楼吞噬掉了。孩子刚刚失去了一座小桥,紧接着要失去这片乐园,这都市哪里还有孩子的去处呢?

但从此,该有些人住进新居了。我不也是天天盼着有一个新房子、一个宽敞的家吗?我不也和那些大人一样天天呼吁增加各种设施、天天在心里绘制建设的蓝图吗?然而,在我们天天向社会提出的各种要求里,谁又考虑过孩子的愿望呢?

是不是孩子的声音太弱了?孩子太容易屈从大人的意志了,这个世界才由大人随心所欲地改变着样子。

我悲哀地看着还蒙在鼓里梦想能找回那座小桥的孩子,泪水滔滔汩汩地

往肚子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