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树叶

什么是爱？我寻找已久的答案， 竟然被一岁的小女儿道破了。

刚满一岁的小女儿歪歪斜斜地跑进阳台，寒风正卷着落叶在阳台里打旋儿。

我追到阳台门口。门被她给倚住了。她不停地挥着小手，咿咿呀呀地叫着，意思是不让我进去。我被迫隔着窗子看她，手里拿着一条围巾。

她弯着腰在阳台里捡落叶，有几片是随风刚飘进来的，颜色还很鲜艳， 有几片是去年的残叶，几乎没有颜色。她小手拿不住，心又贪婪，干脆用衣襟兜着。可衣襟没扯住，哗啦一下落叶又全撒了。

她一边忙着捡，一边寻找着更好的办法。忽然，她发现了墙根底下的一个小纸盒，像发现宝贝一样噔噔跑过去捡起来，然后，把捡到的一片片叶子全装进去，不一会儿又全拿出来。

偶尔她一抬头，看见窗子后面的我，跟发现敌情一样立刻跑到门口，用小身子顶住门，像先前那样咿咿呀呀地叫着。我知道，她怕我进去。

她怕我什么呢？我手里拿着围巾是给她的。我是想给她送去温暖和爱的呀，可我被拒绝了。她真的不需要温暖和爱吗？

不，不会的。但在这一刻，她不需要。她只需要自由自在地玩。我要给的那份爱在她的眼里，却成了一种干扰，甚至侵犯。她恐惧我进去会破坏和打乱了她自己创造的那个独立的宁静世界。

我悄悄地退到门后，退到她的视线之外，重新审视我心中涌荡出的各种滋味。那些一直被我珍视为美好的给予——爱，并不是别人每时每刻都需要的啊！

原来，爱也只有他人最需要的时候才美好；原来，爱也会遭到拒绝，爱

里也深藏着对人的干扰和破坏；原来，爱放错位置的时候对人也具有侵略性。那么，真正的爱是什么呢？望着阳台上忙着抓树叶的小女儿，像读一本

从天而降的天书，我在翻找着答案。

小女儿又长高了一点。我们搬进了一个新房子。她跑得利落多了，屋里屋外窜。我刚洗好一盆衣服，到阳台去晾，还泡在盆里的手绢、袜子全被她拎出来，满屋子摆开了。桌子、椅子淋湿一片。

我瞪大眼睛吼她，巴掌也落在她的屁股上。她哭着躲进了屋里。我仍旧在忙着洗衣服。等我再一次进屋的时候，她跑过来先是抱着我的腿，然后用小手使劲拽我的衣襟。直到拽得我蹲下来，她才扑进我的怀里，一遍又一遍地亲我的脸。

其实，我的气早都消了。可她还记着，并要用她的方式平息这场战争。她为什么要拽我，让我蹲下来呢？仅仅因为她矮吗？就在我蹲下来与她目光相对的一刹那，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她的需要：她需要平视和平视给她带来的那种欢乐。仿佛只有在我蹲下来时她才能看清我的脸和眼睛，她的心灵才能向我打开。孩子不是比我更懂得什么是爱吗？

爱是心的交流。可在仰视和俯视的两个人之间，心怎么能交流呢？

原来，交流必须平等，在不平等的人之间谈不上有什么爱。我捧着小女儿的脸，像读懂了一部天书。

原来，孩子是一部天书。在她那些幼稚的举止里，藏着的不正是我寻找已久的答案吗？

原来，普天下的父母都是有福的。在我们生命充满浊气不够清澈的时候， 孩子这部天书从天而降，给我们的生命注入了新的氧气。

我不能不感谢上苍，给了我一个孩子，让我再一次体会和感悟生命的巨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