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和坏孩子

毁坏一个人最简单的方法—— 无限地夸大其坏处。

人们习惯把孩子分成两大群体⋯⋯好孩子和坏孩子。学校里流行这种说法。而被命名为好孩子的学生和被命名为坏孩子的学生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境遇。

刚上一年级的小女儿隔三差五回来报告：“妈妈，×××又滑到坏孩子堆去了。”

“什么叫坏孩子？”我漫不经心地问。 “就是不听话的孩子，学习不好的孩子。”她义正辞严地回答。“不听谁的话？学习好的孩子什么样？”我故意问。 “不听老师的话。学习好的孩子就是能打 100 分的孩子。”

没过几天，她考完试回来，一推开家门，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下来。

我原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或身体哪儿出了毛病，问了半天才知道她考试考砸了，上课又做小动作，罪上加罪，掉进她最怕掉进的坏孩子堆里了。

什么是坏孩子？一个没打 100 分的孩子就坏了吗？一个上课掰掰手指、眼珠左右上下转几圈的孩子就坏了吗？

在成人社会里，坏人是专指那些伤害他人、毁坏群体大多数人利益的人， 那么一个 7 岁多的孩子没打上 100 分，上课动了几下又坏在何处呢？如果一定要以此来判断一个孩子的好坏，那好孩子只能是凤毛麟角了。

最让人担忧的不是给孩子怎样命名，而是被命名后孩子的下场和处境。好孩子有资格当中队长、小队长、课代表，有机会也有权力表现自己的热情和能力。可坏孩子不行，孩子一背上坏孩子的罪名，就连做游戏都失去平等的权力。

小女儿上二年级后，有一天回来说：“今天我们做游戏特别逗。你猜谁

要当皇帝？”她眨眨眼睛，一脸神秘样。我摇摇头。

“一个坏孩子。他要当皇帝，让大家抬着他。”说完，她自己先咯咯笑起来。

“坏孩子为什么不能当皇帝？谁说的没打 100 分的孩子就是坏孩子？今天学习出了点差错，并不等于明天也出差错。”我连珠炮似地一口气对女儿发射出去。

她被击得蒙头转向，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自从她第一次跟我说×××滑到坏孩子堆那天起，我就对她说：“世上没有坏孩子，学习不好或没听大人的话有很多原因，和坏是两回事。”为了帮助她区分好坏，我还按成人社会的标准细致地给她描绘了坏人的形象。可她还顽固不化，仍固执地用一个错误的概念去审视和评定自己和他人。

显然，这个概念在她的头脑里曾多次被强化过，而且附着了很多的故事和画面。

她经常回来报告：×××今天被留下罚扫地。

×××今天被送到一年级去听课。

×××小朋友没人跟她玩。

×××不小心把水洒到班长的桌子上，班长让他拿衣服给擦。

在这个好孩子、坏孩子泾渭分明的世界里生活了两年，有关好和坏的概念已彻底地融化在一个个生动活泼的形象里。比起现实生活的教导，我的话便显得太苍白无力了。

对于一群心智未开、只会鹦鹉学舌的孩子，成人完全以自己的好恶，抓住一点不及其余地给下定义，硬是把一群天真无邪的孩子给分出个高低上下，三六九等，这未免过于霸道、过于摧残人性了。

一个 7～8 岁的孩子好能好到哪儿？坏又能坏到哪儿？更何况好和坏的标准掺杂了那么多人为的因素。可孩子分辨不出来。因为鄙视坏，背上了坏罪名的孩子便不自觉地鄙视自己。这种鄙视会打消和破坏孩子的所有自信。盲目地给孩子下定义，不论是出于鼓励，还是为了刺激孩子上进，教给孩子的只能是自弃和自我鄙视。

我不能不担心女儿在学习否定他人的同时，也学会了自我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