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

生命在重复中延续着。

每一个季节有每一个季节的颜色。

人的很多行为是由天性决定的。作为生物的人,人的生长有其生物的自然属性和必须要经历的过程。就像植物春天要开花、秋天要落叶一样,人在不同时期也有不同的生命色彩。

4 岁的小女儿不知从哪儿翻出一个翠绿的尺子,那是一个圆尺子,有圆形、菱形、方形的窟窿。她穿一串彩色珠子在尺子上用发卡固定在头上,还在鬓角处垂下两串白色的小珠子,然后,对着镜子,用力往嘴上抹口红,最后,还拿口红用力在额头上撮出一个红点,又从柜子里翻出纱巾,披在身上, 系在腰上,在屋里舞起来。

第一次看她这样玩,觉得孩子长大了,能玩出新花样,还用欣赏的眼光看她。可后来,她不满意自己这些简单的饰物,要求买耳环、项链,还有指甲油。她站在卖指甲油的柜台前不走或站在卖耳环的小摊前不动。当这些做法都没能如愿以偿时,她就要砸地球。当砸地球的威胁没见效时,她就去寻找新的对象,找小姨和大姑要指甲油和耳环。很快这些东西她都有了。于是, 她的头上、脸上每天都被弄得大红大绿,耀眼无比。

后来,不论在哪儿,她都能一眼就发现那些浓妆艳抹的人。谁的口红亮, 谁的耳环好看,她不时发布着新闻。甚至,她经常公布自己的宏大的计划“我 8 岁时扎耳朵眼”等等。

从幼儿园回来的路上,她对我说:“妈妈,小朋友都喜欢爱化妆的老师。不化妆的老师,小朋友都不喜欢。妈妈,你要化妆一定很好看。”

“你知道吗?还有一种化妆,能把人变得特别美,但不是往脸上画。” 我故意不往下说。

“那是往哪儿画阿?”她急切地问。 “往心里画呀。”我回过头,看着她用力把着自行车把,小眼睛眯着,

努力在想象我的话。 “那用啥画呀?”她的眼睛里一片迷茫。

“那就多了。学背诗,学画画,学弹琴,学认字这都是给心灵化妆呢! 都能让人变美。”我还想往下说,却被她打断了。

“往心里画,人看不见!往脸上画,别人才能看见。”她开始拒绝我的教导。

“往脸上画,一沾水就掉了。往心里画,水洗不掉,风吹不掉。那才能天天美呢。”我看她不再张嘴反驳,以为她完全听进去了呢。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头脑里种下一些东西,时时出来干扰我,使我对孩子生命里每冒出来的一点小小的苗头都心怀警惕,立即想办法给消灭在萌芽之中,惟恐孩子受影响长歪了,出叉了。热衷化妆可能要荒废学业,这是成人社会怕孩子变轻浮的一种想法。因为我们太希望孩子走正路或者成大气, 总怕孩子过早地沾染一些坏的毛病。

可孩子爱美,关注自己的形象完全是出于生命生长的需要。她要知道自己的形象,要让自己从人群中脱颖而出,要使自己与众不同,就要借助装饰来夸张或放大自己的形象。原始人类就是这样创造自己的形象的。现在世界上还有许多民族保留纹身、头戴羽翎等习俗。那是人类最早的化妆。孩子的很多行为不过是人类童年的重演而已。

生命生长有其自己的规律,不同时期有不同的需要和不同的表现。小女儿上学以后,就不再往头上乱卡饰物,也不往脸上乱画了。她的心思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去了。我原有的那份担心成了多余。我也突然意识到:生命不过是一个重复的过程。我小时候不也像小女儿一样天天都往头上戴东西吗?用三棱草编成大辫子绑在头发上,把各种颜色好看的塑料用火烫化了,拉出亮晶晶的细丝和彩色的小疙瘩,别在脑门上,从两鬓边垂下来,美得满院子乱蹦。可这并没有影响我成长,也并没有使我变得轻浮。

从小女儿的身上我理解了生命每一个时期成长的不同需要和表现。我不再枉然地生出那么多的担忧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