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圆

在成人的威逼和引诱下， 孩子学会了自欺和欺人。

人类最憎恶谎言和欺骗。可谎言和欺骗却像遗传基因一样固执地跟着人类的脚步。

人需要谎言和欺骗，因为人时时面对强权和暴力。孩子最先洞察了人类的这一处境。哪里有强权，哪里有暴力，哪里就有谎言和欺骗，小女儿帮我揭开这个谜。

夏天的傍晚，小女儿趴在桌子上画画，画完喊她爸爸看。爸爸拿起画， 瞧了一眼：“头画得不圆，重画。”声音里夹杂着不满。

小女儿又画了一张，拿给爸爸。又是一句：“重画！”声调比刚才高了一倍。

她一连画了五张，都被爸爸给毁了，并要求她重画。她眼泪一下子涌进眼框，像瓦罐里的水，不停地沿着边旋着，旋着⋯⋯突然，旋了出来，滴在画上。

“没画好，还有脸哭。重画！”丈夫继续威逼小女儿。她又铺开一张纸， 正准备接着画，又立刻收起笔，像想起什么，噔一声跳到地上，趁爸爸不在屋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她两只手背着，神秘兮兮地转到桌子跟前，用整个身子和头挡住画纸又接着画起来。

很快她举着画完的画，喊爸爸看。 “这回吗，还画得不错。”丈夫满意地端详着那张画。小女儿终于被释放到院子里玩了。

晚上，她躺在被窝里小声问我：“妈妈，你说爸爸是不是自己骗自己？” “他怎么欺骗自己了？”我不解地问。 “我画不倒翁，他老说我画得不圆。后来，我拿了一个水杯盖，扣在纸

上，再拿铅笔绕着水杯盖画了一个圈。你猜，他看了说什么：‘这回吗，画得还不错。’你说他是不是自己骗自己？”

我无法回答她的话。她已经知道怎样对付大人的强权，怎样来满足大人的要求和愿望。她学会了欺人，可我能怪罪她吗？

孩子的视觉感受方式和大人不一样，可大人硬是要求孩子表现出大人眼里的世界；孩子观察事物的角度和表现能力是有限的，可大人硬是要孩子表现出无限来；孩子的眼睛和心里描绘着世界原本的模样，可大人硬是要孩子描绘出他所看到的模样。孩子若不玩点骗术，能瞒过大人的眼睛吗？若瞒不过大人的眼睛，孩子能得到释放吗？

对孩子来说，无论是自欺，还是欺人，往往都是迫于压力，迫于威逼， 不得已做出的选择。这是人寻求自我保护的一种本能的反应。

面对强权和压力，孩子本能地知道：只有放弃自己的愿望，想办法满足大人的愿望，才能获得解放。同时，孩子也本能地洞察出：大人并不喜欢真实，更不喜欢孩子的真实表现，欺骗能满足大人，也能博得大人的欢心。

在孩子和大人之间，原本没有路障。可自从孩子发现了欺骗，并知道了欺骗的妙用，心灵便开始学会抗拒，学会伪装，学会讨好。

如果我们一边教育孩子真诚，一边强孩子所难，要求孩子时刻满足自己的愿望，那是无论如何也教育不出来一个诚实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