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完就长大了

无论人类有过多么漫长的历史， 对于每一个个体的人来说，

都得从零开始独自体验一回生的欢乐和痛苦。小表姐来了。

小女儿乐得在床上直蹦，紧接着开始翻箱倒柜，把她的玩具、书、衣服全翻出来，扬在床上，然后和小表姐一起折腾。

晚上，她们的玩具掉在床缝里了。要是以往，她肯定得拉着我去床底下掏。可那天晚上，她根本就没理睬过我。

不知从哪儿冒出的主意，她钻进暖气片和床的缝隙里，在床底下乱掏起来。没有掏出刚才掉的玩具，她却意外地翻出一只小熊来。于是，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她和小表姐一个拿着竹杆，一个拿着手电筒，一个跪在床头，一个钻进床底，翻天覆地地掏东西。翻出一个积木或一张小画片儿，她们就要欢呼起来。整整翻了一个多小时，她们把床底扫荡得一干二净才住手，可她俩也变成了灰姑娘，鼻尖、脸像化了妆一样。对着镜子，她俩做了一阵鬼脸， 又大笑了一通才肯上床睡觉。

我被她们的欢乐感染了。平时，我是她家里的玩伴。可我总是心不在焉， 无论我想多么投入，身心总是时时游离到工作和家务事上去。她跟我从没玩得这么开心过，不管我怎样努力都不可能，因为我们的心不系在一个地方， 也就撞不出相同的欢乐。

小表姐住几天就要走了。小女儿总怕提小表姐走的事。她自己偷偷通融好姑妈，要跟小表姐去。我装作不知，任情节随意发展。

小表姐是夜里零点的车。她那天困得挺不住，倒在床上睡着了，睡前反复叮嘱姑妈走时叫醒她。

第二天早晨，她睁开眼睛一看，小表姐不在了，掀开被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她先是趴在床上哭，哭累了又坐起来接着哭，哭到最后哭不动了，哭声渐渐小了，可眼泪仍不停地在脸上哗哗流淌。

她太伤心了。她第一次饱尝在家里和一个伙伴一起创造的欢乐，可一切都过去了。

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又看不了她无声的泪水，便给她讲自己小时候的故事和眼泪。她一边听，一边还在哭。

“哭吧，哭吧，哭完你就长大了。”我想起小时自己每大哭一次就懂了不少事，便顺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没想到，这句话一下子关住了她泪水的闸门。她抽泣两声就不再哭了， 而是静静地看着我，一副对长大和哭这两件事若有领悟的样子。

真的，哭完就长大了？她在用眼睛问我。

这时我才开始认真琢磨自己刚才顺口说的那句话，而且我也好像突然领悟了这句话的意思。于是，我很认真地对她说：“真的，哭完就长大了。你看，地上的小花小草一浇上雨水就长高了，人浇上点儿泪水才能长大。”

“妈妈，是不是天一哭，小草小树就长大了？天哭是给小草小树浇水， 人哭是给自己浇水，对吗？”她说这句话时，心和脸全都放晴了。

她在盼着长大。长大意味着什么，她全然不懂。但只要说这样或那样能长大，她就能完全忘记一时的痛苦和不快。那颗期盼长大的心似乎什么都能消融和化解。

眼泪是人成长的催化剂吗？

我是这样哭着长大的。现在，她又开始重复我小时候的表演。

人生只有一次。无论人类有过多么漫长的历史，可对于每一个个体的人来说，都得再从零开始独自体验一回生的欢乐和痛苦。谁能替代了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