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戏

我不时地被她拉进戏里， 又不时地从戏里逃出来。

在戏里，她有无尽的欢乐，可在戏外呢？

她真的进入角色了。泪水在她的脸上流成了小河，还有潺潺的声音。 她在对拇指姑娘哭泣。现在，她完全变成了那只冻僵后被拇指姑娘救活

的小燕子了，坐在我的身边，张开两只小手，一种欲飞的姿势，在跟我—— 拇指姑娘告别呢。

她哭得很伤心，很动情。她真的理解小燕子的心情吗？可她才刚刚两岁呀。

那天下午，外面在下雨，小女儿倚在我的怀里听故事。我讲得口干舌燥， 但她却死死缠着我，不停地问“后来呢？讲啊，讲啊。”

我实在太累了，又被她缠得没办法，便想出了一个新招——演戏。当我问她：你当拇指姑娘，还是当小燕子？她抢着要当小燕子，边说边把小手伸开，一抖一抖地做出飞行的样子。

戏开演了，她虽不懂台词什么意思，却竟能对答如流，眼神、动作和每一句话都十分准确地表达出小燕子的心境和情绪，并迫使我也进入角色。

原想用演戏哄她玩儿，可她假戏真做，还吧嗒吧嗒地掉眼泪，那么真切地与我告别。她真的把我当成了那个在黑暗地洞里与小燕子相遇的拇指姑娘了。而我只是身在剧里，心早都跑到了每天做不完的家务事里。我的心无法纯净地投入某个角色。我演得很假，很勉强。

好多天之后，她坐在窗台前，望着窗外风中拂动的柳枝自语着：“后来， 小燕子把拇指姑娘救出来了。小燕子驮着拇指姑娘飞到了一个有阳光和鲜花的地方。是吗？妈妈，妈妈，咱俩演戏吧。你还当拇指姑娘，我当小燕子来救你。”

不管我正在做什么，忙成什么样，只要一想起拇指姑娘，就要演戏。后来，她根本就不满足听故事，只要知道那个故事的大概，就非要演戏。可她特别挑角色。她总得演故事里的那些善良的小动物或美丽的公主，剩下凶猛的动物和可恶的老巫婆、妖怪之类的角色都让我来演。

很多时候，她对我的表演不满，用那种近乎责怪的口气说“再凶点”或者连连摇头说“演得不像，不像”。

她不知道，因为可怜她孤单，我放弃了多少急着要做的事。我不得不装出一副快乐的样子陪着她玩。可我的心实在快乐不起来。我的心思和想象力跟她不在同一个空间。我的快乐和痛苦也不在她乐不可支的游戏里。装着装着，我就装不下去了，总是不由自主地突然从角色里逃出来，回到现实生活的角色上去，大声地对她说一句：别老缠着我，自己去玩，没看见大人忙着吗？

如果她还缠着我不放，愤怒就立刻在我的眼睛里放射出来。她常常因害怕而忘记了正在演的角色，或抱着布娃娃躲在床上，或放下手里的道具一眼一眼地偷偷看着我。

每当出现这样的场面，我的心好像顿时被炸得七裂八半，而我清醒地知道，无论把哪一半分给孩子都不那么纯粹了。

我可以是她人生路上的朋友，但我永远也成不了能跟她尽兴游玩的伙

伴。可现在，除了我，她还能去找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