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三种基本作战形式的转换与运用

游击战、运动战、阵地战,是中国革命战争中三种基本的作战形式。在三种作战形式的转换和运用上,刘伯承科学地阐明了三者的辩证关系和各自的具体战术。

所谓“游击战”,是使用小的队伍,少至几人,多至几百人的队伍,在敌军后方开展袭击敌人的作战活动。这些队伍的组成,无论是正规军派出的, 或者是由民众政治斗争中发展起来的,或者是由这两种混合组成的,通常是在敌人的后方,特别是在广大民众拥护、掩护之中,袭击或伏击敌军,破坏其交通与辎重。其动作方式,是机敏灵动、出没无常,尤其表现于小队伍在敌军后方活动紧张情况之下,要求游击队长机断专行,独立自主,决定行动的独立指挥,并没有战线和后方的组成。

所谓“运动战”,就它在军事上的精义说来,应该是叫“机动战”。一般是使用相当大的数量的正规军队来进行的。因为军队的数量比较大,就必须有协调各部在单一意志之下行动的统一指挥。正规军队进行的机动战,就是指挥军队在战斗之前、战斗之中和战斗之后的移动,求得造成便于使用武器的地位,并且利用已得的战果,发展到完全消灭敌人。假使敌人在动作上造成不利于我们的战斗的条件时,那我们就引退到适当的地点,以求避免其突击,并从中取得有利的条件。

对于阵地战,他认为在进攻中应尽量争取用压迫和引诱敌人的方法动摇其固守的决心,使其脱离筑城地带,而在运动中消灭之为有利。攻城指导上是集中绝对优势兵力的钳形突击,数路突破向心会合乃是取胜的关键,防御中应采取积极防御(攻势防御)之方针,目的在于利用坚固筑城,迫使进攻之敌展开遭到大量消耗,然后抓住弱点突然给以有重点的大小不同的反击, 获得消灭敌人有生力量,或迟滞敌人前进,争取时间待主力前来合击。他强调指出:“防御是被动的,不管采取什么样积极的手段,防御总是被动的, 单纯依靠工事来防御是不能持久的,只是时间长短的关系,时间长了,攻击的办法也就多了,终究是要被突破的。不管什么样的防御工事,都只能在敌人炮火准备和远距离时起作用,真正的决战是在外边打,不是在工事里面打。防御应有预备队,要是没有预备队,防御是不能持久的。”(35)

游击战与运动战在战术上是不同的,他指出二者的分界是:游击队的兵力小(通常千人以下),军实缺乏,灵动性大,隐蔽容易,突击力小,顽强性弱,因此,它应特别掌握着主动地位,发扬宽大的灵动性,以突击敌人、消灭敌人为趋利,以避免敌人捕捉为避害。游击队只有胜利的进攻,绝少防御,从不挡仗,行动通常急转直下,也难以集中指挥。战术通常是突然袭击运动或驻止之敌,特别是袭击运动之敌,所谓伏击与袭击者是,伏击又是其中最好的手段,对优势的敌人也可采用。破坏敌人的军事资源,尤其是交通, 在游击队一切动作中,都是很重要的。包括运动战在内的正规战的特点是: 正规军的兵力大,军实充足,隐蔽较难,突击力大,顽强性强。因此,它通常发扬运动战的威力,以主动的进攻与消灭敌人为趋利,以避免敌人突击其弱点、防御退却为避害。且其侦察警戒也较游击队为有规律。无论是战斗或行军、宿营,都着重于协同动作,也多采用集中指挥。这种划分,他认为是为了便于研究战术的运用起见,正如地图上划分的经纬线,以便于研究地理一样。同时他又指出:二者之间并无一条隔绝的鸿沟,而是互相连贯的。就游击战向正规的运动战发展的过程及其连贯性来看,各县区游击集团中的于队,就是游击队向正规军发展的雏形,军分区的基干支队,也就是游击队壮大的正规军。在战术上说,这些基干支队和县区干队与辗转会合其周围较小的游击队进行突击,就等于正规军的突击队,而其周围较小的游击队则等于它的钳制队。游击队袭击驻止之敌,是向正规军的进攻战斗发展;伏击运动之敌,是向其预期遭遇战斗发展;敌我都在运动之中,而我急袭敌人,这又是向非预期遭遇战斗发展。这些发展的连贯性,在大部队作游击时,越发融台一体分解不开。如敌人大军云集,不利于我集结大的兵力行动时,则我正规军可以减弱集结的主力,而分遣其部队于各区去领导、强化各区的游击战; 而一见敌人布兵稀薄或有隙可乘之时,则集结附近区域的部队作运动战。但正规军一般是以集结使用突击敌人为经常,因为要发扬其消灭敌军的威力, 才能制止敌人进攻,这也是正规军的任务。就运动战与阵地战而论,二者也“时常是互为变换的。如遭遇战,就是标本的运动战,但它一转到固着一地时,就变成了阵地战。如阵地战的阵地一被突破时,又变为运动战了。无论运动战或阵地战,都是具有相当大的数量的正规军来进行的”。

在具体战役、战斗中,刘伯承认为游击战与运动战这两种分量,那一种占多少,就需要严格综合、估计和对比当时敌我的政治力量的强弱,军队数量,质量及其技术条件的优劣,以至地理、经济条件,以及如何运用这些条件来决定。这是就战役情况来调剂二者配合的分量的。但就抗战的战略阶段来说,则是游击战的分量占主要地位,运动战的分量是占辅助地位。一旦在我力变强,敌力变弱的局面下,不但运动战的分量要升到主要地位,游击战的分量要转到辅助地位,而阵地战也将出现。

三种作战形式在战术上的运用,刘伯承都有精辟的论述和出色的实践, 他指出:“游击战争的打法,都是用袭击。”“无论敌人大小部队都可用突然的袭击,无论是消灭或消耗敌人,也都可用突然的袭击,不过在部署与指挥之中,要根据预定消灭或消耗敌人之不同目的来决定各种袭击手段”。(36) 他把袭击分为三种基本手段:袭击(及反袭击)、伏击(及反伏击)、急袭。他又把伏击分成一般伏击、待伏和诱伏三种。待伏,就是预先在敌人必经的道路上埋伏好,待它通过而袭击之。还可根据敌军突进的特点,设置“重叠的待伏”。诱伏,就是在主力埋伏以后,再以小部队故意示弱,以引诱敌人

到伏击圈内,然后袭击之。就敌我动静的形态上来说,袭击是敌处于静,我处于动的情况下进行的,也就是游击队对驻止之敌“偷偷地接近”,“给以不意的打击。”如其发展成为大兵团的正规作战,那就是对防御之敌的进攻。优击是敌处于动、我处于静的情况下进行的,也就是对运动之敌的攻击。急袭是敌我双方都处于动的情况下进行的,也就是敌我双方都不预期的遭遇战斗,因为双方都是采用急迫的袭击,所以简称“急袭”。还有一种吸打敌援, 是敌静我动、敌动我静的混合动作。刘伯承特别提示部属:“袭击驻止之敌是手段,伏击运动之敌才是目的,所以我取名叫‘吸打敌援’,使人一见就知道重心是在打援。”(37)

这四种游击战术,刘伯承认为如果结合交通斗争,在敌人的运输和补给线上经常反复地使用,可以发挥更大的效应和威力。他把这种手段称之为“扼敌交通”。

运动战战术,刘伯承在解放战争中把它发挥得淋漓尽致。运动战的要诀是运用各种手段多方调动敌人,寻找或创造出敌人的弱点,尔后抓往弱点集中优势兵力予以歼灭。他指出,运动战“在战术上通常是,‘攻弱则强者也弱,攻强则弱者也强’。故在兵力运用上,我们应以少数兵力钳制其他方面, 借此腾出数量质量都强的部队,攻击敌人最弱的地方,常易得手。得手后而以破竹之势扩张战果。扩张战果的方向,就是努力继续发展胜利的方向。” (38)为了把敌人放到运动的条件下来打,他发展了游击战吸打敌援的战术, 提出了“围城打援、夺城打援”和“攻敌所必救,消灭其救者;攻敌所必退, 消灭其退者”的战法。围城打援,他提出:围城要先以压倒的优势兵力迫临城下,扫除外围据点,作真实攻城之处置,则可促使被围之敌紧急求援,以达打援之目的;打援最好先以伏击式的预期遭遇战形式捕击援敌。在敌人收缩已有半日以上时,则应按阵地攻击之原则进攻之,从敌弱点割裂敌之防御体系,各个消灭。野战阵地防御之敌比坚固筑城防御之敌还是要好打得多。夺城打援,他认为最好利用夜暗隐蔽接近,以突然动作登城,也可先行占领城关,或拔除外围据点,作交通壕接近城墙,实行攻城;打援部队要极端耐心隐蔽,侍援敌通过后,再行动作,一切焦急和过早被敌发觉,都会丧失打援的良机。他一再强调:“攻敌所必救,消灭其救者,攻敌所必退,消灭其退者,是求得打运动战歼敌的好办法。”(39)

阵地进攻战,他指出:就一般战术说来,敌人依托城墙、壕沟、高堡、地堡及其他副防御等组织火网,成为步兵突击的障碍物。进攻的炮兵主要对这些障碍物实施近距离点射,如敌人缩到狭小地域组成环阵防御时,则应组成交叉火力,支援步兵从四面向心突击。工兵应对步兵预定突破口的障碍物进行连续爆炸。步兵在突击时,应有爆炸组、作业组和突击组三者结合,编为小型的突击队而梯次配备,以便轮番突击。这些突击队在炮兵、支援火力与爆炸掩护之下,或作连续突击,或作跃进突击。造成了割裂线后,须构筑有射击设备的交通壕。对于某些夺取困难的据点,在不妨碍主要突击进展之时,只取监视行动,以待后续部队夺取,或留待后一步解决,以免迟滞攻击速度。其实这样的据点通常在敌人主力被歼灭后即行投降。阵地防御战,尤其是坚固阵地防御战,他认为要有纵深配置,不是单线长蛇阵,一斩即断, 可以互相支援,增加弹韧性,前沿一旦被突破能以纵深阵地钳敌侧击,以恢复原状;要成错综集团点式,不是一线走廊横贯全线,以便互为犄角之势, 火力与突破互相策应,不怕敌人迂回侧击;要使每一集团形成既有周围又有

复廊的环状阵地,不怕合击,即使前沿据点被突破,还有复廊支撑反击敌人; 要以地下和地上火力与凹凸的障碍物(包括防坦克陷井和大量地雷等)相配合,以消除火力死角,乘敌徘徊于防御障碍物前时发扬侧射火力,特别是炮兵火力,实施反冲击,最终转守为攻,打败敌人。

为了从理论与实践的结合上说明三种基本作战形式的关联性,他在渡江战役前夕曾对刘邓大军协同华东野战军经略中原这一过程做了作战形式运用的划分:1947 年 9 月至 1948 年 3 月,主要是繁殖游击战争,扩展战地面积, 而配合以分遣与集结的运动战;4 月至 7 月,主要是宽大机动,实施分遣与集结的运动战,而配合以阵地战,不断地歼灭敌人,而以开封、睢杞之捷为甚;自 1948 年 9 月至 1949 年 1 月,主要是作阵地战而配合以运动战,从秋季攻势攻克济南、郑州直到完成整个淮海战役的大歼灭战,遂彻底粉碎了蒋介石黄河、长江之间的战略防御。这是对三种作战形式的转换与运用所作的一个极其精彩的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