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对各个历史时期战略战术的认识

陈毅在红 4 军初创时期,便对毛泽东、朱德等领导人所创造的以“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迫”为中心内容的游击战的战略战术注意研究和运用。他认为这是在中国这个国度敌强我弱的条件下的军事创造。他指出,大革命失败后,我们以农村条件对新式武装的城市敌人作战,就出现了这个战略战术。在敌强我弱的条件下,“这是中国人民军队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唯一办法。”这种战略战术以后不断发展。“一九三○年到一九三二年,江西苏区,大规模的内战,‘围剿’与反‘围剿’使这一战略内容更丰富了,原则更扩大了,那时提出‘放开两手,诱敌深入’,即不怕苏区被敌人占领,不怕坛坛罐罐被敌人打烂,使敌人深入以后,再聚歼他一部分⋯⋯因敌强我弱的条件未变,我们唯一的长处是政治条件,即群众条件, 将敌人引入我熟悉的地方,敌人的长处变为短处,才易最后将他消灭。”“抗战八年敌人是日本帝国主义,比国民党更强,我们的战略基本上是游击战, 不放松有利条件下的运动战。利用我们的长处和农村环境,以疲惫敌人,进

而消灭敌人,求得敌我形势逐渐改变。”到了解放战争时期,“基本上是运动战的方针,其原则不变”,“是综合了苏维埃内战时期、长征时期、抗日战争时期的经验”,就是“放开两手,诱敌深入,创造有利时机,选择战场, 集中兵力,四面包围消灭敌人,以此改善我们的装备,改变敌我形势”,“到一定程度,敌人后方空虚,进攻不得不停止了,我们跳过来了,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进入反攻,敌人是处于被动,掉在我们反攻大军的后面”。“整个战争过程就是让出地区和消灭敌人有生力量”。(23)陈毅这些意见,都是围绕着敌强我弱来考虑的,他颇通俗地说:“若是我为绝对优势、敌为绝对劣势,就不用这个战略方针,就象大人和小孩子打架,一下把他抱起摔到地下就对了,用不着先退两步再去打他。”陈毅指出:“我们与国民党比,军事上相对的弱,政治上绝对强;国民党在技术上、财政经济上是相对的强, 政治上却是绝对的弱,因为他卖国独裁内战,他不可能采取这个战略,若采取了失败更快。”(24)

从 1930 年到 1932 年的历次的胜利的反“围剿”斗争中如何执行这一战略方针而改变敌我力量强弱的对比的呢?首先就是发挥红军的政治优长,尽量取得人民的援助,诱使敌人进入苏区腹地后完全陷于孤立的地位。对此当时有两个方面的创造:一是创造了苏区根据地在反“围剿”中一整套的作战经验,地方党部、政府、群众团体均各在自己的战争岗位上共同努力,达成战胜敌人的任务。人们完全信任红军,并能统一在红军总的战略意志之下, 分散进行各种参战工作,如筹粮、扩军、送信、侦察、封锁消息、救护伤员等等,各司其事,形成了苏区与红军不可战胜的力量。二是红军主力、地方武装和群众武装(赤卫队、少先队等)三者密切结合,红军主力作为地方武装和群众武装的后盾,而地方武装和群众武装转过来作为红军的外围,诸如牵制敌人、疲困敌人、阻止敌人、迷惑敌人等,均由地方武装负责,让红军养精蓄锐争取胜利的一击。

其次,把地形条件提高到战略部分作充分利用,自由选择战场和预先准备战场,利用崎岖山路,道路阻梗,疲困敌人,分割与肢解敌人。

第三,将每一次反“围剿”全过程作系统研究,将每一阶段、两个阶段之间的任务,以及全过程中每一关键,关键相互之间的联系均作精审的打算, 也就是将战略、战役、战术、战斗四者之间由大及小、由小及大作全盘准备, 有胜利的准备,也有失败的准备,力求改变敌我形势,变被动为主动,变内线为外线,变防御为进攻,变劣势为优势。

如果说反“围剿”的斗争是当时全军都经历过的事,而南方三年游击战争就仅仅是一部分红军所经历的事了。陈毅深深感到三年游击战争的斗争是艰苦而残酷的,在这样的条件下坚持斗争,一个统一的方针、统一的意志和巩固的团结具有头等的意义,而正确的战略战术是以对政治形势的正确分析为依据的,当时对政治形势的基本认识是:红军撤走,敌人进占苏区,这是失败和退却,革命处于低潮,但革命是有希望的。希望就在于革命高潮必然要到来。因为形势的发展已经出现了新的矛盾,日本帝国主义一定要进攻全中国,一个全面的民族战争或迟或早是一定要爆发的;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不是缓和而是日益加深,而红军还有强大的力量,抗日战争爆发,革命又会走向新的高潮。陈毅说:“由这一点出发,便可以说服同志们忍受艰苦,坚持斗争;由这一点出发,便确走了长期坚持,保存自己,积蓄力量,等待时机的方针。”(25)

陈毅认为,这三年游击战争,“较之前此的游击战有了新的创获。”他作了这样的概括:“巧妙地把武装游击斗争与非武装斗争相结合,把合法斗争与非法斗争相结合,把地方党的秘密斗争经验与游击埋伏的经验相结合, 战局变化能适时改变自己的斗争方式,这样便达到坚持游击战争的目的。” (26)这把严重的敌情,高度的分散,长期的坚持,多变的斗争方式都集中起来了,这是极其宝贵的。

至于打仗,陈毅说:“我们打仗不是盲目的有仗就打,是有政治任务的。因为我们的斗争方针既不是开辟大苏区,又不是消极埋伏,因此,进行战斗的原则也很明确:不常打,也不是长期不打。要打能发动群众的仗,打能扩大政治影响的仗,打能得到物资补充的仗,打没有损失或很少损失的仗。” “既然是打这样的仗,就有这种仗的打法。游击队人少,枪弹少,打硬仗是蚀本的。因此伏击、袭击便是作战的主要形式,游击队三、五个人,十来个人,分散活动和人民结合,把情报、时间、地点搞清楚,弄准确,出其不意, 隐蔽接敌,枪一响,几分钟就解决战斗,解决了就走,或者远途奔袭,一夜急行几十里,百把里,插到敌后去,来一个‘摸西瓜’,一下子把敌人的区公所、乡公所搞掉,土豪抓来。这样的战斗,再加上发传单,写标语,地下党的策应,代价小,收获多,影响大,造成对敌人的威胁。”(27)为了把游击队文化程度低的干部、战士都教会打游击,便编了歌谣让大家学习背诵, 以便运用:

“团结群众,配合行动;支配敌人,自己主动。硬打强攻,战术最忌; 优势敌人,决战要避。敌人正面,力量集中,攻打费力,又难成功;敌人侧翼,力量虚空,集中兵力,坚决猛攻。驻止之敌,施行袭击;行进之敌,采用伏击,动作突然,敌难防范;不行火战,白刃来干。行迹飘忽,敌难追踪; 死板不动,挨打最痛。胜利要快,进攻进攻;保守主义,革命送终。”

抗日战争爆发以后,全军的战略战术水平又有新的提高。在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央军委领导下,民族民主革命高潮空前发展,而陈毅自己,不仅阅历更多,地位也更高,由新四军第一支队支队长、江南、苏北指挥部指挥, 新四军八路军华中总指挥部总指挥,进而代理新四军军长,他的战略战术的造诣也随着斗争经验的积累而愈加成熟。1942 年春,他在华中局第一次扩大会议上作建军报告时指出:

“我们的战略总方针,是统一意志之下的独立自主的游击战争。 “目前我们组织战役和部署战斗的指导原则,仍是以游击战为主,运动

战为辅。换句话说基本上是游击战,不放松有利条件之下的运动战。 “我们的战斗方式则强调近战、夜间战、白刃战、袭击战、埋伏战等。

这是我们主要的战斗手段,一切战斗动作,均围绕着此一中心。”

由此可见,随着具体情况的变异。作战的一切要求便在过去的基础上有所发展和改变。

但是,抗日战争时期的华中敌后战场是十分复杂的,它完全处于敌、伪和国民党顽固派的夹击中,各种势力并存,我们的战法势必因作战对象的不同而各异。对此,陈毅曾经有过这样的阐述:

“打击敌寇的胜利,均依靠广泛的游击战辅以必要的运动战。

对克服反共逆流的进攻,均依靠强有力的运动战,辅以广泛的游击战及必要的阵地战。对匪伪交通实行破坏战。对敌伪推进据点实施阻击争夺战。对潜伏抗日民主根据地内的土匪和危害分子施行清剿战。”这就要求我军对

于游击战、运动战、阵地战均应学习和研究。在主力部队应该全盘掌握,地方部队与民兵,应该特别强调游击战。陈毅从我军担当的民族民主革命的双重任务出发,他强调说:“我军不拒绝采用任何战斗方式,而且应做到能使用和掌握所有战斗方式。从分散的游击战,到集团的大规模的运动战,到持久的城寨战,均应列在我军研究、训练和试用的范围内。”至于武器装备。陈毅指出:“对近代新式的高、重、热诸种兵器应努力研究,设法逐渐添加, 以改良自己的装备。对旧式的短、轻、冷诸种近平原始的兵器,则仍不拒绝采用。”他特别提醒人们:“敌后的复杂的战局,使我们不能不采取又简单又复杂的战法。”并且指出在灵活用兵、积极歼敌的前提下,“积蓄力量, 强大自己,经常保持自己编制和装备,保持自己的有生力量,积蓄有生力量以侍有利时机”进行反攻,这就“是我们应采取的整套的军事方针”。(28)

在抗日战争期间,对敌斗争的主要形式是反“扫荡”。陈毅曾说:“几年抗战史是一部反‘扫荡,的历史”。因而他对反“扫荡”问题作了专门的研究和总结,从敌我双方的实际情况对比出发,作出了如下的论述:

“反‘扫荡’的具体形势是军事上敌强我弱,在政治上我强敌弱。敌占城市,我占乡村,事实上是地域上的一种城、乡的斗争。敌掌握了战略上、战役上、战术上的集中的优势,我掌握了战略上、战役上、战术上分散的优势。我身在敌后处在敌之大包围中,故我分散才能坚持和生存。敌据点密布, 又处在我之分散的反包围中间,故敌要集中才能‘扫荡’。分散以巩固其占领区,集中以‘扫荡’其攻击目标,是敌之战略战术的指导原则。分散以削弱敌集中之优势,集中以突破敌分散的弱点,是我军反‘扫荡’作战的有效战法。”(29)这是历年来不断反‘扫荡’指出的规律。

对于反“扫荡”的战役战术原则,他十分辩证地作了如下阐述:“发展广泛游击战,但反对轻率浪战。主张积极行动,但反对盲目硬拼。主张突然袭击,但反对毫无准备及毫无计划。主张保持有生力量,但不疼惜应有的牺牲。主张进攻,进攻时反对冒险主义。主张转移,转移时反对逃跑主义,主张防御,防御时反对保守主义。要学会隐蔽埋伏,隐蔽埋伏是为了创造突击的机会,而不是埋枪卖马式的散伙收队。不取消攻坚,但攻坚最好用偷袭和长围,轻率从事,乃其切戒。自己处在敌之包围中,对敌系内线作战,但力求转到敌人侧翼,争取内线的外线。对敌进攻,采用外线包围,但必须集中优势兵力,对敌实施集中的突破,争取外线的内线。主张分散作战,但不忘记争取有利的集中突击的机会。主张集中突击,但随时具有能迅速分散的打算和处置。必须分散兵力进行对根据地的防卫,但反对分兵把口,以及平均使用兵力。必须独立自主,机断专行,但不得脱离统一的战略意志。主张战略意志的统一,但又不得妨碍实施时的机断专行;相反的,更奖励不脱离上级意图的发挥和创造。”(30)陈毅特地指出,这是以我军的兵种对付强大敌人,在敌后农村环境里,为了长期战争,争取最后胜利的一般的军事原则。每一个原则都有它的几个侧面,由几个侧面构成全面。侧面与全面常常构成矛盾,不能以一个取消另一个,而要统一去理解它,运用它。

解放战争开始,陈毅分析了战争的性质是“爱国主义的民族统一战线反对国民党反动派的独裁内战”,“中国之命运是走向自由和光明或是走向黑暗专政,这要由这次战争的胜败来决定。”(31)这就要求部队打运动战歼灭战,要高度机动,趋利避害。那时陈毅满怀诗人的激情对部队动员说:“长江以北,大海以西,均是顽敌就歼的场所,也是我们机动的范围。一个奔袭

打了胜仗在华中吃早饭,回头一仗歼灭了山东境内的敌人再宿营,这就是我们最高的要求。千里奔袭,灭此朝食,就是我们的战斗。”(32)

在解放战争第一年,华东野战军南北驱驰,打了一系列的大歼灭战,常常使中央军委感到“甚好,甚慰”。但究竟如何组织这样的战役和战斗呢? 陈毅归纳了以下几条经验:

  1. 开好战役准备会。如以消灭敌人一两个军为目的,必然是数天数夜的一场恶战。往往包含连续几次战斗。因此,战役前商定作战计划是首要之着。务使各兵团首长到齐,经过会议,了解全部作战企图及各兵团在总企图下的本身任务,估计和预见到战斗发起后的复杂过程,对各种意外的不利情况应有预见和各种准备。这是全战役能否顺利进行的关键。主要在能造成各兵团协同,上下一致。会开得不齐心,宁可再议,甚至放弃战役之进行,另寻新的战机。

  2. 战役战术的准备:作战计划制定后,立即草就作战命令,召集各兵团首长,共同作地图研究。同时协商各种技术准备。如弹药准备,通信手段检查、粮秣,医药、保管、打扫战场等项的专门会议和计划等。野战军司令部应派前方指挥所到主攻方面,主持战场指挥。

  3. 战役兵力部署和动作:一是选择战场,我军宜隐蔽集结距敌二天路程,预定敌我对进各一天,其遭遇地点,一般是最利歼敌的预选战场,而以易攻难守的地形为最好。二是兵力使用,总兵力在我军超过敌军三分之一的优势下即可部署机动。兵力配备,应力求分割敌军部署,如敌军是两个军以上,我以一部担任一翼或两翼的钳制,而集中三个纵队左右的兵力,首先歼击敌一个旅或两个旅,求得以多打少,各个击破,切忌“一杯干”。三是大胆使用钻隙挖心的突击方法。一般是使用一个或两个坚强纵队,施行锥形突击,楔入敌军纵深,大胆从两部敌军之间(两个师或旅之间)钻隙透入。不被两边敌军的夹击所抑留。要乘其夹击未组织前,即已透入其纵深。我军宜将三个至四个旅重叠起来,象利刃插入敌心脏,然后分割、肢解。这支突入部队从敌接合部钻入敌之纵深时,宜专寻敌之指挥机关和直属部队猛攻,使敌神经中枢首先受到突然打击,造成阵势混乱,前卫后退,后卫不前,左右翼各自就地自守,给我以各个歼敌的良机。陈毅根据华东野战军在 1946 年

12 月至 1947 年 5 月的宿北、鲁南、莱芜、孟良崮等一系列胜利的大歼灭战的实践,充分认识到这种战法的以下依据:第一,敌军的接合部在通常情况下是两不管地区,空隙似小而实大。我军夜间钻入,压垮其警戒或联络部队, 容易得手。第二,敌之第二梯队纵深,是敌指挥机关及直属队分布地区,战斗力最弱,行李马匹最多,防御能力亦最弱。第三,当敌之指挥机关挨打后, 其前后联系将受阻,其归路易被我切断,敌将更恐慌。第四,敌之友邻兵团, 一面为我侧击部队所钳制,一面受我突入部队的威胁,必以自保固守为先着。在我军突入一两日内来不及改变部署,也难于组织有力的应援。第五,我军突入敌之纵深后,应先打垮敌人,夺取敌人的驻地为我之立脚点,这是敌军难于防御与意料不及的。陈毅强调说:“我军对敌几个军靠拢使用推进战术时,不用此钻隙挖心的办法,只从正面或侧翼进攻,皆无法达到歼敌目的。此种战法,形式上突入敌之包围是冒险的,实际上是一种集团兵力的奇袭, 乃是奏效最易的。”四是强有力的正面攻击和两翼钳制。我军举行钻心突击之前,必须先在正面作有力的攻击与在侧翼作有力的钳制。正面有力的攻击迫使敌人专注意前线和正面,不及顾虑其后方和腹部,两翼钳制则遮断或麻

痹其增援,便利我先歼敌军之一部。没有这两方面的积极动作相配合,贸然楔入敌阵是危险的。五是注意扩大战果,克服战场在胜利后之混乱。战役进行的第一晚,每需 24 小时左右才能与敌接触。当夜仅能驱逐外围之敌即已天亮。第二天天亮后除继续进展外,宜以组织当夜第一次总攻为指导中心。第二晚,力求歼灭敌一个团或一个旅。第三天白天继续战斗。第三夜是带决定性的一夜,必须保证敌之大部被歼。但也不可性急,能给部下以时间组织一两次强有力的攻击更好。当第三、四夜可判定敌之大部被歼时,则第一个战役之目的大体已达到,即应作扩大战果之部署。如不能奏效,则应考虑主动撤退,不可恋战。但也不可为左右和部下片面意见及局部情况动摇,因敌军此时亦更困难。统帅的明智和独断,恰恰需要在此时表现和受考验。(33)

四 军事哲学思想

这是一个涉及陈毅的军事思想的哲学形态的问题,是体现他的马克思主义的战争观、方法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