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深知独立探索的艰难。

孤军突入时代的前沿,进入探索的高寒区域,所能依靠的也许唯有自身生命的燃烧了。奋斗是一个人的奋斗,挣扎是一个人的挣扎,一切打击、灾难,连同内心的困惑与惶恐,都只能独自承受。更何况,重压之下,纷纷规避,连亲人也不例外。顾准不是连他的子女都与他划清界线么?他妹妹不是断然拒绝他入门么?四面严威,一片肃杀,泰戈尔诗中的主人公至此是折骨为柴的,高尔基笔下的丹柯是燃心为炬的。而一旦骨已燃尽,心已成尘呢? 出路也许是回头。梁启超、严复、章太炎都相继回去了,始于反抗,终于维护。但决绝不返,一意孤行呢?尼采疯了。胡风也近乎迷狂,“三十万言三十年,无端狂笑无端哭”。以他们那般义无反顾,斩钉截铁,而终至迷狂, 真令人慨之无极,欲诉无辞!这一人类社会最严格意义上的悲,实在显示给世人许多非常深刻的东西。灵魂的坚强是重要的,理性的健全更重要。

但我对回头者不敢有丝毫的轻薄。也曾热血沸腾,也曾呼啸而起。“狂人”最终还是去“候补”了,但他当初一声“吃人”的呐喊,毕竟使铁屋子里有了一丝人的声息,使窒息者的工作从此变得比较地困难。

我对迷狂者更抱有由衷的敬意。前行的每一个足迹都是后来者的路标,而其坚定与执著,连同毁灭一起,构成了极富震撼力的人间悲剧,丰富了世界的元气。一个曾被悲剧震撼过的心灵,即使堕落也不会那么心安理得了。而我对始终以坚强的灵魂承受,更以健全的理性探索,既不回头,又不

迷狂的人们,如鲁迅,如顾准,则唯有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三致其礼! 世界历来少独立探索者,唯其如此,一旦出现,才应当格外珍惜。即使

权势者与庸众视之如异类,弃之如敝履,我们也须先自宝贵起来。这不为别的;那位德国大胡子当年勾勒的理想轮廓,依然令我们心驰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