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文学

李贯通

我热爱实在的生活,敬重平民的时日,又希冀于清寂之处幻想,也多有不知是庄周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庄周的痴呆;珍惜生命,又因其意义而困惑;渴慕“月光之下,并无新事”的娴美心境,又常常沉浸在屈子、李清照、马尔克斯、卡夫卡似的沁入骨髓的忧郁之中;赞叹涸泉之鱼,赞叹元好问葬雁,黛玉葬花,却也认为处之江河,物各逍遥,彼此相忘,确是大道⋯⋯

给我苦也给我乐,使我活得累也使我活得轻的,当然就是我们的文学了。文学总要承受着八面来风,天生一个动荡多舛的命。文学总不死,构成

文学生命力的是日精月华人的意志。什么东西能奈何日精、月华、人的意志呢?

文学渴望风平浪静,让文学自己荡起双桨,潇洒而辉煌——天真的文学做着这样的天真的梦。

说到文学,我们又一次不自觉地动情于政治、经济、文化积淀⋯⋯仿佛这些问题的产生是在刚刚的那个瞬间。

政治已经是这样的政治了。经济已经是这样的经济了。

文化积淀已经是这样的文化积淀了⋯⋯

我们需要的、也是仅仅能做到的是对于自身的修炼。我们的确缺少宗教精神,宗教的虔诚,宗教的旷达,宗教的和谐,宗教的大善大智,宗教的自由追求⋯⋯或者说,我们还没有关注宗教现象、宗教哲学,我们难有对美学与文学的深入的研究。

还有宁静,宁静的心态是最了不起的心态,“亦非树动,亦非风动,是人心自动”,我们需要这样的自审自醒。宁静其实是“平常心”。“平常心” 不是麻木不仁,不是一团腻肉,不是阿 Q。相反,“平常心”是最敏感的, 是最能妙觉的,是“卧禅”,是感觉自然、体悟生命的最佳心态,是承受阴晴圆缺、宠辱顺逆以及承受生命中所有的“轻”与“重”的最佳心态,是“艺术心”。有了这样的心态就不会轻易为政治所累,就不在乎政治之累,反之, 也不要希冀文学去累及政治、时代——对政治、时代的变革有什么关键性的先锋作用、导向作用。这样的作用在人类历史上曾经有过,比如文艺复兴时期,比如中国反右前,比如文化大革命前后。须知,文学在这类时期的作用是以灾难为前提的:灾难的时代的结束或者是开始。人类宁愿文学对政治对时代的作用为零,也不愿灾难重演。至于经济,的确是个硬东西。现在是经济热、经商热,大潮澎湃,搞文学确乎有些“壮士行”了。坐怀不乱、穷经皓首,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都要做到的。其实,文学从来就是少数人的清贫事,这里绝然淘不出真的金子。这个队伍不断被扩充,不断被淘洗,有人来了,有人走了,出入好自由。而文学对于经济的作用似乎很难发现,有, 也是靠政治作了媒介。文学生产的是美的精神,文学不能对钢铁产量、煤炭产量、粮食产量,对入关对通货膨胀等等承担责任。民以食为天,就此而言, 文学事业倒是份闲差。

文学的八面来风的生存境遇难免产生浮躁,比如对于西方现代派的生吞

活剥,好像有过哄抢,那场面叫人感叹地想到残疾人运动会。文学出现了矫情、故作深奥、不知所云,也许有了皇帝的新衣。当然,生吞活剥也比闭口不纳进步得多。浮躁也使文学的功利性明显了。作为语言艺术的文学与艺术的其它门类相比,是功利得多的,国外一些固执的理论家、艺术家就因此把文学摒弃在艺术之外。这就难为了文学。文学不可能全然洗褪功利的成份, 明知不可能却偏要为之作悲壮的努力,正是文学品位提高的根本。高品位的文学尤其呼唤那种不计眼前得失荣枯的襟怀,那种藏之名山的志向。

诚然,我们说的是真正的文学。而那些准文学、伪文学,专事媚俗,自成一种活法,也不失舒服、平安,那才真正如船——船是能使八面风的。

一切的一切都那样存在。一切的一切又去如云烟。文学,依然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