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主义不朽

——《五月乡战》创作谈

尤凤伟

《五月乡战》是我写的“抗战”系列小说的第二部。中国有句话叫事不过三,指凡事要有个限度。从这个“规则”上讲,这个系列顶多再写一篇就该划句号了。不“抗战”了再干什么呢?说不好。写作对于我常常仅是“凭心情”。

其实,在写第一部《生命通道》时我本没有继续写下去的打算。后来的情况多少有些像早先那个石门系列(《金龟》、《石门夜话》、《石门呓语》), 不过石门系列是编辑和读者“逼”出来的,而这个抗战题材连续下来是缘于一个契机:我在图书馆看到一部记录那场战争的史料,这些史料不同于以往那种经过“筛选”和“整理”的教科书式史料,很原始,很真实,借用一句评论家为“新写实”喝彩的话叫“原汁原味儿”,作为一个没经历过那场战争的人,深入这些史料大有一种置身战争之中的感觉。战争在面前变得立体, 呈出活鲜鲜血淋淋的景象,当然也洋溢着可歌可泣的英雄气概和浓郁的乡土气息。有一份资料记载了某地一老乡绅带头抗日的事迹,那可谓是一个抗日家族,老乡绅带领他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以及其他远亲近邻辗转于杀敌的战场上,后来又几乎全部牺牲于日寇的枪弹下。那份资料还配有一幅照片:身材干练着长袍马褂的老乡绅行军骑在一头毛驴上,神情睿智而从容,在前面牵驴的那个盾宇间透着英气的年轻汉子是他最小的儿子。这幅照片给予我的感动与震撼远甚于那些文学介绍。老乡绅骑驴行进于天地间的形象在眼前久久挥之不去。这幅小小的画面浓缩了当年民间抗日的真实景象。这是我在以往见过的诸多抗战作品(小说、影视及绘画等)中所未曾见过的英雄风采。

《五月乡战》的写作正是缘于这种英雄风采给予我心灵的冲击。读者或许要问:这么说这篇作品是意在讴歌英雄主义了?

如果我回答是,相信许多人(包括评论家)会大失所望,都什么年月了, 文学创作已经进入“新状态”且有了“新感觉”了,居然还有人写这种老掉牙的东西,可是大大的不新潮呵!

是的,当今文坛已愈来愈注重以新潮与否来区分作家与作品的高级与不高级了。某些“弄潮”的评论家们如同当年给农民划成份的土改工作队那样, 将这一拨划入正册,将另一拨打入另册,干得勤勤恳恳乐此不疲。

然而新潮与否就真的值得作家们那么在意么?我看也未必。况且靠人工营造的东西是经不住时光磨蚀的。

说到《五月乡战》,如果有人从中读出了英雄主义气概,我不仅接受还会感到欣慰。尽管就本篇而言除上述题旨我还想表达另外几种意思。

人类所有崇高的思想都是不朽的。这包括着英雄主义,也包括着人道主义、人文精神等等,如果不是这样,世界(包括作家的书斋)不就变成污秽一团了么?生活还有什么希望呢?

战争已离我们远去,一度大放光彩的英雄主义也离我们远去,俱成为历史。在没有战争的岁月里、人们将以什么作为精神的支撑?当然有物质,有休闲与娱乐,有些人还有这样那样的欲望与目的,但这很不够。庸常的日常生活已使人们的精神变得困顿而纤弱,连堂堂男子汉也像没有筋骨的软体动

物一般,少有人为真理与正义拍案而起,而需要帮助的人也得不到应有的支持。日常生活犹同一团软绵绵的丝线,将人们的思想与手足缠绕,使其无所作为。于是我们就不得不这么思想:在没有战争的年代里当代人的魂魄中应具有一种英雄气概。这种英雄气概的重要性大到可以防止一个种族的退化, 小到可以抵拒庸常生活对人们灵魂的磨损与腐蚀。总之,英雄气概是一个社会健康向前迈进的不可缺少的东西。

只可惜现实生活中这种英雄浩气已愈来愈稀薄,这既包括着民间也包括着文坛。我们似乎也听说文坛上涌现出零星半点的“硬汉”人物,一度使我们振奋。但稍稍加以考察,便看出了破绽。那些自诩或他诩为“硬汉”的人物,其实并没硬在该硬的地方,当生活需要他们挺身而出的时候,我们并没有见到他们矫健的硬汉身姿。如今假冒伪劣太多,也包括“硬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