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唤金蔷薇

箫默默

我徜徉在文学大师笔下的莱茵河畔、巴黎广场和西伯利亚广袤的大森林中,当欧罗巴大陆上的人文文化春潮般涌入眼帘的时候,当吸吮着俄罗斯油黑土地上流淌出的浓浓乳汁的时候,当阿拉斯加的风暴卷起探险者的呼喊, 冲进耳膜的时候,我的心为大师们握在手中的那支神奇的笔震惊,从那笔尖流泻出的字里行间,何以能展示出如此壮丽的天地?又何以能几百年乃至上千年如此紧紧地抓攫住成千上万颗人的心灵?在这些作品里,我小心翼翼地触摸大师们的心窦,寻找着答案。蓦然,一本简朴的小书落入眼中,这就是前苏联作家康·巴乌斯托夫斯基的《金蔷薇》。待一口气读完它,充满心头的疑问似乎得到了宽释。

这本“关于作家劳动的札记”,由 20 多篇文章组成,在这里面,作者探讨的是写作问题,如作品的构思、语言的磨炼、灵感的产生、生活的体验等。然而,它优美的散文笔调和叙述故事的形式,却把我融入了福楼拜、左拉、莫泊桑、契诃夫、托尔斯泰及作者本人等一位位文学大师的内心世界,在那里,有着他们独特的敏感,饱满的激情,对人生深刻的感悟和别人无法达到的意志力。那一部部经世之作在这个世界里孕育、萌芽到成熟,这是怎样的一个神圣而又艰苦的过程!作家们把海的博大和山的坚毅,凝聚在那小小的笔尖上,从而创造出精美的作品。康·巴乌斯托夫斯基称它们为“金蔷薇”。

这个称呼来自于巴黎发生过的一个故事。退伍老兵沙梅,为了让自己心爱的姑娘苏珊娜得到一只能给她带来幸福的黄金打制的蔷薇花,不惜花费几十年的时间,天天从首饰作坊的尘土里筛出金屑,终于用这些积少成多的金屑铸成了一朵蔷薇花。最后苏珊娜并没有得到这朵金蔷薇,而沙梅却因贫困而死去。这段感人的故事被一位老文学家记录了下来,并由此彻悟到:“生活中的每一刹那,每一个偶然投来的眼神和顾盼,每一个深邃的或者戏谑的思想,人类心灵的每一个细微的跳动,还有白杨的飞絮、或映在静水塘中的一点星光——都是金粉的微粒。我们的文学工作者,用几十年的时间来寻觅它们——这些无数的细沙,不知不觉地给自己收集着,熔成合金,然后再用这种合金来锻成自己的金蔷薇——长篇小说、中篇小说、或长诗。”“作家是让生活的每一天的事和人,永远地成为自己心上的刻痕”,用心血制作金蔷薇的人。

正是有了对生活的体验和心的过滤,才使得作家面对自己作品里波澜壮阔的事件和跌宕起伏的人物命运,无法抑制自己的感动,他们或仰天长啸, 或哀哀恸哭,或痛苦呻吟,或娓娓诉情⋯⋯他们的作品才能如此地动人心肺, 摄人灵魂。并在千百年的时间里,那一朵朵金蔷薇仍放射出光芒。

在作家与舒适之间,永远没有等号。同样我相信,虚情和取巧也永远制作不出金蔷薇。那些莫名其妙的瞪目青天、口里咬着满是牙痕的笔杆的“闭门造车”者,那些手里永远拿着笔记本跑来跑去的职业记录人、生活侦探, 或许也应该铭记:“不经过真情和心的提炼而形成的文字,只能是华而不实的虚花,是涂上漂亮颜色的刨花制作的花朵,是一层箔纸上的镀金。”

对于作家来说,严肃性和对于职业的强烈责任感甚至比才华和技巧更为重要。契诃夫许多年中都在和自己身上的奴性作斗争,他的作品不能容忍一

点点的灰尘和斑点。莫泊桑是人类缺陷的无情观察者和把生活叫作“作家的临床诊所”的解剖家,他一生追求的是纯洁,是对痛苦的爱情和欢乐的爱情的赞美,甚至在他弥留之际,他还绝望地想到,在匆促而疲惫不堪的一生中, 他摒弃了多少真诚的感情?他呼唤人们往哪儿去?他把人们带往何处?他用自己那双有力的作家的手帮助过他们吗?在雨果的流放地泽西岛上,人们为他建了一座正在逆风中前进的塑像,让他的叛逆精神在法兰西徘徊,作为一名自由战士,他不同情那些脆弱的人类的心魂,而疯狂地倾泻出他的愤怒、狂喜和激昂的爱情,感染全人类。普列希文的一生则是摒弃那些沾染而来的、环境硬加到他身上的一切,他从不理会那些非本质的东西,是“按照心意” 生活的人的榜样⋯⋯

康·巴乌斯托夫斯基的很多引起我共鸣的真知灼见,似乎是针对我们这个时代而发,因为在我们这个时代,真正震撼人心的作品是越来越少了。媚俗和奴性培育的“假花”,以时髦的名称、精美的包装和昂贵的价格,遮掩着贫乏的内容和苍白的生命,一齐向我们涌来,而在它们闪现之后,留给我们的却是深深的痛心和悲哀。难道金蔷薇只在陌生的国度开放吗?

“良心的呼唤和对未来的信仰,不允许真正的作家在大地上像谎花一般虚度一生,而不把洋溢在他身上的一切庞杂的思想感情慷慨地献给人民。” 因为,我们的人民需要真正的作家用良知和高尚的信仰培育那美丽的花朵—

—金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