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损神经的《尤利西斯》

刘涛

捧读《尤利西斯》,再次感到读书不是消遣,没有丝毫轻松。一连 3 个通宵夜,就像赤着脚,在布满礁石的海滩上走路似的艰难痛苦。

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最重要的作品几乎都见了,《尤利西斯》之前,读过《都柏林人》、《一个青年艺术家画像》、《芬尼根们的觉醒》的片断。就文体方面而言,给我总的感觉是:流畅——磕绊——生涩。当然, 产生磕绊生涩的主要原因是我学识浅薄,尤其是对西方历史文化宗教等方面的孤陋寡闻。这使我想起当年初读艾略特的长诗《荒原》,不要说诗的正文, 仅那几百个注解就够啃个十天半月的。

乔伊斯是世界公认的意识流文学大师,特别是他的代表作,长篇小说《尤利西斯》,一直被推崇为“惊人的旷世奇书”。意识流文学,从法国的普鲁斯特,英国的伍尔夫到美国的福克纳,还没有一位作家像乔伊斯那样享有如此之高的盛誉。在《尤利西斯》一书中,乔伊斯重点描写了 3 个人物的内心

活动,同时,也在不到 1 天的时间内,在不同的空间里,入木三分地刻画出资本主义初期,都柏林的真实面貌和社会各阶层人士的喜怒哀乐,这大概也是《尤利西斯》“不朽”的重要原因之一吧。

最富有争议的是《尤利西斯》的创作手法。这部书难懂,不仅仅是“意识流”,乔伊斯在创作中大量使用象征、暗示、自然主义甚至还有立体主义的倾向,给读者设置了一道又一道障碍。首先,不了解荷马史诗《奥德赛》, 便无法通读《尤利西斯》,因为这部书的书名、书中每一章的标题及内容, 都与《奥德赛》相对应。这是一个大象征,乔伊斯认为:他所相处的那个世界仍是古希腊荷马时代。作为一种表现手法,“意识流”也并非千篇一律, 作家因人而异,各有不同的风格。乔伊斯象艾略特一样,在艺术创作中善于旁征博引,在表现形式方面刻意标新立异,这是障碍之二。障碍之三是“意识流”本身的问题。“意识流”是反理性的,是靠排斥分析的不可言传的内心体验来认识事物的。而这种所谓的“不可言传的内心体验”又必须靠文字表现出来供人阅读,所以,几乎百分之百有“心理分析”准备的人,会被这毫无章法的文体搞得晕头转向。乔伊斯在该书的第八章中,为了表现饥饿的布卢姆在饭店的意识状态,就采用了像肠胃蠕动时有节奏性那样的文体来描绘。第十四章,布卢姆去医院探望一位难产的太太,乔伊斯从古英语开始, 共使用了 30 多种文体,旨在借用文字的演变暗示胎儿的发育过程,等等。上述做法实在有极端形式主义之嫌。我记得法国诗人阿波里奈尔曾写过一首诗,大意是一只鸽子被杀了。而他竟真的用文字在稿纸上拼出一只鸽子的形状。如此等等,试验一下无妨,恐怕难为主流。

当然,就像毕加索一样,乔伊斯毕竟是艺术大师,作为人物“内心独白” 的经典,《尤利西斯》最后一章,乔伊斯在长达 40 页的文字中,一个标点符号不用,生动形象地描写了布卢姆之妻摩莉——一个生活放荡的女人在睡意朦胧中的心理状态,令人叹为观止。瑞士心理分析学大师卡尔·荣格读了后, 写信给乔伊斯称赞道,“全书最后那没有标点的 40 页,真是心理学的精华。我想只有魔鬼的祖母才会把一个女人的心理捉摸得那么透。”

总之,《尤利西斯》是一部博大精深而又离奇怪异的鸿篇巨著,它的晦

涩似乎也已成为它的特点之一。作为一名读者,尤其是具备一定阅读基础的读者,我可以接受一部“磨损神经”的作品,并尽力从中汲取精华。但我实在不敢恭维它,就像不敢恭维毕加索的后期作品一样。

抱歉了,乔伊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