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吴伯萧

邵燕祥

打开新买的青岛地图,指头点着,眼光扫着,也没找到万年山。吴伯萧1934 年 4 月写的《山屋》,末尾就注明写于青岛万年兵营,“屋是挂在山坡上的。门窗开处便都是山。”他又写过,“万年山下一带潮湿的地方,有一群野孩子。朝朝暮暮他们都混迹在垃圾堆里。”因知万年山下有垃圾堆,当不是避暑的仕女云集的繁华富庶所在。

那时候,吴伯萧从北京师范大学毕业以后,在山东大学校长室做了 3 年事务员。他在四季“山屋”里构筑自己回忆和遐想的世界,开始在天津《大公报》发表他足可传世的散文;他话故都,梦夜车,记夜谈,写海,写鸥, 写萤,写马,径叙青岛风物的则有《岛上的季节》、《阴岛的渔盐》,后者是他从市内赶到小港码头搭船去的,今天的青岛人也不常去吧,不知这个阴岛还叫阴岛否?

吴伯萧这些在青岛写的和写青岛的散文最初收在《羽书》一集里(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3 年版《吴伯萧散文选》于篇目有增删)。《羽书》是王统照

交给巴金主编的文学丛刊在 1941 年出版的。其时吴怕萧已经在延安。

大约 1943 年或 1944 年前后,沦陷区北京有一家名为《吾友》的期刊发表了《灯笼篇》,那浓郁的乡风诗情一下子吸引了少年的我。过后登出启事, 说是投稿者从吴伯萧的《羽书集》抄袭而来。从此知道有吴伯萧其人,羽书一集,心向往之。

后来,在 40 年代末读到吴伯萧《潞安风物》,是周而复主编的北方文学丛书之一,题为香港出版,包括《一坛血》等名篇。而真正读到《羽书》已是 1949 年后之事。1979 年第一次同吴老见面,说起心仪已久,恍如前朝旧事了。

吴老是个温厚长者,我想象不出芦沟桥事变起,他竟能以老师身份带一批同学“揭竿而起”,武装抗日。我也不能想象在“文革”中,当被非法宣布“开除”其党籍的时候,他竟能从容地表态:“在延安毛主席说有些人组织上入了党,思想上并没有入党;今天组织上出了党,思想上却入党了。” 绵里藏针,针锋相对,大意如此,未经核实,当人们作为隽水的轶闻传告给我时,吴老已经溘然长逝了。

(附及:《羽书》1982 年末曾由花城出版社重印,前有王统照旧序,后有作者一文代跋,印了 9900 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