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与天堂

——松花湖畔的随想

刘如溪

我去松花湖度假,身边只携带了一本书,是徐迟先生翻译的《瓦尔登湖》, 作者为美国作家梭罗。译序中徐先生说:“这是一本寂寞、恬静、智慧的书”,需要一个幽静良好的环境,尤其跑到山明水秀、未受污染的地方去读,更是相宜。松花湖真是最适合不过了,这里尚没有被工业,甚至也没有被大量的游人所污染,住在山中湖畔,面对窗外山坡上三两株洁白光亮、亭亭玉立的白桦,我开始读书,思索。

梭罗有一颗浸润在大自然中的美好心灵,他把湖泊说成是大地和空间的媒介物,是大地的眼睛,并说望着它人可以测出自己天性的深浅。现代人的心灵焦虑再度印证了梭罗的伟大,因为一百多年前,他那些关于大自然的议论,让我们感到了深邃和企羡。就在《湖》的末尾,他写道:“大自然其寂寞地繁茂着,远离着他们居住的乡镇。说甚天堂!你侮辱大地。”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在我们口口声声念叨着天堂的时候,大地正从我们的脚下消逝。大地之于我们,不是远远比子虚乌有的天堂更真实、也更重要吗?

天堂,那是我们到另一个世界去的事情,有人把现实的家园理解为活生生的大地,把精神的家园,也即精神的归宿寄予天堂。和鲜花、绿草相比, 天堂是什么样子呢?西方早就有人算过,如果死去的人仅仅有一小部分能有幸进入想象中的天堂,天堂也早已人满为患,早已无空间可容纳了。可以说, 关于天堂的梦想,只是人类对于自己在大地上的原初之时的回忆与追寻,那是精神的伊甸。即便如此,现在人类的神,还不过是神的损毁了的纪念碑, 已经倾斜欲坠了。世间真正美好的地方,只在我们的脚下。梭罗说:“让正午看到你在另一个湖边。”读到这句话时,我正坐在湖畔一个钓鱼的老者的身边,硕大的蜻蜓擦着水面,追逐嬉戏着。而头上无法叫出名字的小鸟,正盘旋啁啾个不停。这一切的美好,不是来自大地吗?

大地作为我们的母亲,对于现世的人类,是真正的天堂,唯一的天堂。但我们对大地的真诚与爱怜、渴望与尊重,大概要低于对人类幻想的天堂那份诚念与恐惧。我们不对大地母亲有虔诚,就会不再有爱。大地生长谷物, 赐予我们以食粮;大地生长树木,我们可以建造房屋,以避寒冷。人类之所以能生生不息,不正是因为大地的馈赠吗?珍惜了脚下的大地,我们才进入了现世的天堂。至于那个虚无缥缈的来世,有必要过多去关心它吗?

征服自然、与天地斗争,表现了人类的勇气和斗志,但这是蔑视大自然的狂妄。面对生养我们的大地,面对浩瀚而又神秘的宇宙,我们的智慧真的显得比一只鸟更加高超吗?如果不遵从和谐与自然的原则,任何猎取都将是破坏,任何收获都将是劫掠。湖泊是大地明亮的眼睛,禽兽是我们亲密的邻居。当我们从甘洌的清泉汲取一捧清水的时候,当我们在高大的松林中拣取一羽翠绿的鸟毛的时候,谁不会像孩子一样欣喜呢?猎枪对准老虎,等待我们的只是英雄的死亡,和猎人凶残的狞笑。餐桌上的那些高级的食客们饕餮着的,正是大地母亲最心爱的儿子。无节制地砍伐原始森林,造成大面积水土流失,每当我看见黄河浑浊的流水时,心总是像刀绞一般疼痛;在我的家乡——松嫩平原的西部,几十年前还是肥得流油的原野,由于无节制地垦荒、

人畜践踏,现在几乎接近于荒原了。天惩永远大于人类的贪婪,在自然的法则面前,人未必比一只飞鸟、一只走兽更有力量。万物有灵,我们人类不过是大地母亲的子女,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和一只松鼠、一只潜水鸟,甚至一只蚂蚁都是平等的。我们有什么权利为自己的噬杀寻找借口、为自己的贪婪寻觅理由呢?

大地是我们现世的天堂,我们理应满足和敬畏。正如梭罗所说:“如果你欢快地迎来了白天和黑夜,生活像鲜花和芳草一样芳香,而且更有弹性, 更如繁星,更加不朽,——那就是你的成功。”